鱼头岛上,面朝着东北方向的那一片火炮阵地之中,领头的人叫做萧三狗,在摆弄火炮方面,他可以说是鱼头三岛之中,仅次于六首领叶飞虎的好手。
这一片阵地中的火炮,都是在他的指挥之下,才能形成密集的火力覆盖,并且还能够让分出的各批次配合紧密,持续进行已超过了半刻钟的炮击。
看着这些火炮的持续攻击,在海上掀起了大浪,看着一条条船被打翻,萧三狗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之中大笑。
他身材矮小干瘦,皮肤黝黑,既不够威武,又不够悍勇,就连有时候出去抢东西,蹂躏船上那些女人的时候,他也要被其他海盗嘲笑。
只有在放炮的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到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在他心里,火炮就是最好、最强的东西。
身材长得再高大,刀枪挥的再凶猛,火炮一响,骨肉飞溅。
“以为还是两三百年前吗,练了几手拳脚就百无禁忌,时代早就变了!”
萧三狗舞着手里的火把,大喊着让已经重新填装的第一批人再射。
这回,大首领几乎把岛上九成的火药都调出,也早有命令,不用在意火炮损耗过热甚至炸膛的危险,可以肆无忌惮的全轰出去——反正萧三狗站的也远,四周还特意寻了遮掩,就算真炸膛了,也不会是他先死。
只是就在又一轮炮弹即将发射的时候,那些翻转起伏的白色浪花之间,突然有人影在浪头上飞过。
那人的身影飞速地靠近,在众多海盗的眼睛里面,变大,变清晰。
一身白衣,脚下没有一块木板,好像就是踩着那些浪头飞奔而来。
轰!
引信烧完,炮弹发射,最靠近海边的一排炮身震动,地面的小石子被震得弹了起来,一只银色暗纹绣饰的靴子踩着弹上半空的石子,踏上了鱼头岛。
与这一连串的动态相比,周围的那些海盗的速度,虽然也称得上反应敏捷,却显得就像是迟缓如龟的慢动作。
炮弹高扬破空远去,千百道烟痕下方,方云汉踏上鱼头岛边缘,那些海盗才刚刚反应过来,一边作出惊讶、震恐、凶残的表情,一边抬起各式各样的兵器。
“就是你们……”
方云汉脚下一踩一铲,一片碎石泥沙扬起,他双手一拂,比火炮小了上百倍但是显得更加尖锐密集的破空声响起。
周围数十米以内,十几个负责点燃火炮的海盗,每个人都像是被几十把火枪打中,浑身各处爆出了细小的血箭,在那些碎石的冲击之下,就像是被人胡乱抖动的十几只木偶,四肢和躯干伴着噗噗声乱晃了好一会儿,才倒了下去。
“嘎~!”萧三狗两眼圆瞪,嘴里刚才想说的话像是被一根铁棒捅了回去,无比急切的想要发出别的声音,可舌头和喉咙好像都没能转变过来,只发出了像是鸭子被踹了一脚似的怪叫。
他丢掉了火把,躲在掩体后面,正手忙脚乱的给自己的手铳填装火药。
这种火铳比大齐各地火枪营现在配备的新型火枪还差了很多,填充火药弹丸、安火绳等准备工作非常繁琐。
而且这种事情,越急越乱,刚把火药填进去,已经冒了满头冷汗的萧三狗,就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那个被他认为非常坚固、足以倚靠、给他安全感的掩体,仿佛突然变成了一辆疾驰的马车,冲了起来。
他整个身子一下被压倒、压垮,一堆破碎的石头将他掩盖,巨大的重量让他浑身的骨头不堪重负,扁了下去。
嘭!
一门火炮砸塌了萧三狗的掩体,碎石之间有血液迸射出来,刚好喷涂在火炮侧面的一个凹坑上。
那是一个手掌状的凹坑,把炮身打的严重变形,彻底报废。
而处在这附近的其他十几门火炮,也相继被方云汉掷入海中。
其他地方的炮声仍然在继续,方云汉回头看了一眼,像是有千百朵硕大白花争相盛开的海面上,十几条船与风浪相搏,仍在前进,那些已经翻倒、破碎的船体周边,甚至好像也有暗影,在白色的激流海水之中移动。
但是他们各艘小船之间本来就拉开了距离,现在间隙变得更大,更混乱,就算这里的火炮已经被排除掉,那些人也没朝这边靠近。
方云汉见此,侧耳听了一下,又选了一个炮声现在最密集的地方赶去。
………………
鱼头三岛的火器,是直接跟西海列岛进行大宗交易得来,尤其是前几年当初为了应对官兵围剿,拼命购进,数目很大。
鱼头岛又是三岛之中最靠近陆地的一侧,防守最为严密。
这火炮阵地,圈住了大半个鱼头岛,萧三狗此处恐怕只能算是十分之一。
而在距离方云汉登岛的地方,约有三里的海边。
一群海盗因为炮管实在已经热的不行,已经暂停了射击。
由于岩石,树木的遮挡,在他们这个位置看不到刚才萧三狗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视力,在这边也捕捉不到飞速登岛的方云汉。
看着那些小船翻覆了大半,这些人都已经放松下来,准备等着远处那几艘大船靠近的时候再动手。
在各处的炮声衬托之下,这地方倒是突然显得幽静起来。
“嘶~呼~”
一个老海盗坐在石头上,拿着西海那边流传过来的烟斗,吸了一口,惬意地说道,“其实就这些小船,就算让他们过来了又怎么样,咱们现在各处就全部开炮,等到官兵的大船过来,反而有些难办了。”
一个手上缠着麻布,蹲在火炮边上的年轻人嗤道:“老杨,你这就不懂了吧。二头领和六头领现在都不在,岛上最多只剩下七八百人,就是因为人少,才要一开始就搞出最大的阵仗来,吓住他们。”
他这话,可辩驳的地方太多,完全是不经脑子为了抬杠说出来的。
老海盗摇摇头,懒得理他,目光朝海上斜了一下。
那海面上幸存下来的十几条船,没有一条是朝他们这个方向过来的,都在炮火大浪之间挣扎,老海盗这一眼,本来就是随便一看,却发现一桩怪事。
那海滩上,碎石泥沙和海水交界的地方,不知怎么,好像显得比以往幽深了许多,砂石在浪花起伏之间缓缓的滑动,从岸上朝着水下流淌。
砂石流泻的声音,跟炮火和风浪比起来不值一提,但在这些靠的比较近的人耳朵里,却逐渐变得清晰,这一下,不只是老海盗,其他几个人也察觉到了。
“怎么回事?”手上缠着麻布的年轻海盗提着刀走了过去。
老海盗连忙站起来喊道:“小心一点。”
话音未落,年轻海盗就提着刀对着那片沙子插了下去,他想探一探,下面是不是有石块被冲走了,才出现这种现象。
然而他的刀子刚往下一插,那些沙石流泻的速度骤然加快。
哗啦一声巨大的响动。
年轻海盗立足的地方也整个塌陷,坠落,海水汹涌而来,淹没了那片地方。
其他海盗连忙想要去拉他,然而,一声短促的惨叫从水中传出。
令人牙酸的骨骼肌体被挤压扭碎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一个硕大的身躯从海水中升起。
这人身高九尺,腰有十围,上半身穿着一件无袖麻衣,宽大的蓝布裤子,头发全团在头顶,海水正沿着滚圆的脸往下流淌。
“呸!”这大胖子吐出一口唾沫,晃晃头,看着岛上的丛林,“终于上来了。”
“你什么人?”“找死。”
其他八个年轻海盗一起冲上去,老海盗却呆在了原地,往常非常珍惜的烟斗落在了泥沙之中。
这人体型胖大,在之前那几十条小船之中也算是非常显眼的,但是老海盗记得清清楚楚,这人的船,明明是在四五里之外就翻了。
船沉了之后,这人也跟着直接沉了下去,连一点扑腾都没有,之后,以这个老海盗的经验,也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泅水而来的痕迹。
他是怎么来的?
这本来只是一个疑惑。但是当老海盗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莫名的升起了极大的恐慌,仿佛那个答案是一种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如同千百年前,第一次有人在海中遇到大鲸,超出了过往的认知,所以拒绝接受的心态。
就因为在这难以言表的心绪之中迟疑了一下,老海盗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冲向那个大胖子的海盗已经全都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海上空荡荡,海滩一片平。
灼热的炮弹也无法使之升温的冰凉海水,冲上了岸边。
哗~
老海盗看不到那海水离自己至少十步,但是他感觉自己被卡住了喉咙,逐渐沉入冰水,什么动作都无法完成。
那个胖子站在左右空无一物的海滩上,裂开了大嘴,用一根粗如萝卜的手指摩擦着牙齿,脸上的表情在手指粗鲁的揉动之下,露出怪诞扭曲的模样,像是几十根沾满了血丝的利齿,正被包裹在一个和煦的肉团里面。
“啊!!!!”
“不要吃我!”
老海盗惊叫一声,撒腿就跑。
“啊?”高保家从牙缝里面抠出了一块青蟹壳,满是疑惑的看着老海盗跌跌撞撞地逃走。
“怎么说得我好像吃人了一样。”
高保家抱怨了一句,粗大的手指对着那边弹出。
嗤!
轻飘飘的蟹壳贯穿空气,从老海盗的后颈切断了神经、嵌入颈椎之中,当即命绝。
老海盗死后,胖大的身影走入丛林,三十多米外的海面上,几团血色正在飞速稀释。
被扔出了三十多米,砸入海水中的八个海盗,躯体怪异的扭曲着,在海水中静静的下沉。
天下第一力士,高保家,于海底行走五里有余,登岛。
………………
咣!!!
一口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奇怪光泽的布袋,笼罩在炮口上。
炮弹在火药的推动之下爆发,那一口布袋被炮弹带动着冲出,速度快到在众多海盗的眼睛里面,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灰蓝色的残影。
然后这道残影在飞到半空中的时候骤然停顿。
布袋被拉的笔直,像是一根斜指向天的灰蓝色图腾柱,编织成不带的每一根纤维,都因为这一瞬间极致的拉力而根根凸显出来。
众人似乎能够听到这根灰蓝色“柱体”的顶端,那些可以让人粉身碎骨肝脑涂地的炮弹拉扯着布袋发出的异响。
但是无论那些炮弹有多么可怕,它们终究没有能够挣脱束缚,没有能够动摇布袋另一端,那浅黄中泛着一点红晕的手掌。
在一刹那的动能爆发之后,炮弹因为布袋的弹性而回射,那个看起来就像教书先生的中年男人拧转手腕,包裹着炮弹的布袋就像是一口流星锤,在众多海盗怀疑人生的目光之中,轰然一声。
——击断了大炮!
布袋佛,吴广真,登岛。
………………
嗞~
刚被发射出来的铁球,带有如同烙铁一样的温度,此时却已经变成了一块铁饼,在一个面目敦厚的老者手中变化着形状。
十几具头颅转动了一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周围。
铁球如同烂泥一样,最后被老者揉出了一根根细条,摆放在一具尸体身上,组成了三个字。
燕子冲。
………………
鱼头岛的另一处,火焰升腾,火药被剑尖击打石块碰撞出来的火星点燃,瞬间把装着火药的箱子变成了一片片火堆。
周围的海盗似乎在同一时间被某种力量静止,保持着各不相同的姿势僵立着,当火焰升起的时候,攀升拔高的温度,被扰动得空气,让这些海盗一同倒地。
尸体和地面的碰撞,让他们的脖子上绽放出了婴儿嘴巴一样的伤口。
汤彩云,已提剑入岛。
………………
鱼头岛北侧十余里之外,战舰的第四层上,刘迪举着千里镜,瞠目结舌。
嘴巴张的太久,以至于喉咙感受到了干涩,他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
“进攻。”
声音太低,副将没有听清,道:“什么?”
“进攻!进攻!我说进攻!”
刘迪死命地捶着栏杆,唾沫星子飞溅,“彼其娘之,没看到炮都没了呀!老子今天就要端了那个海盗窝!”
“给我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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