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长在同一个地方待过多久?
如果一直一直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那么你就会慢慢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因为时间的流逝是通过事物的变化来表现的。在这间病房里待了这么久,卿思已经有点忘记了时间是如何运转的,忘了那些从生命里逐渐经过又一一消失的炎夏与寒冬,只有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留了下来。
校园里某个角落盛开再凋零的樱花,枝头葱绿再衰败的椭圆形树叶,穿过透明玻璃窗的阳光在墨绿色黑板上投下的圆形小光斑,操场边没被扭紧的水龙头下孤零零悬挂着的摇摇欲坠的晶莹水滴。无数清晰又无法具体到某一刻发生过的场景,将回忆切割成一帧一帧的画面,宛如工艺大师手下的宝石,折射出青春的光影。
曾几何时,在蓝紫色夕阳照射下的操场角落,那些漫步中的少男少女里,也有过自己的身影。镜头斗转,此刻的自己,只能穿着一身白衣躺在床上,握着纸币,努力让自己的思想从这狭小的空间里逃脱出去。
这样的我,已经没有余力没有心情也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
但是,只要能够好起来……
只要,能够等到春天来临的那一刻……
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顾渊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穿着一身浅蓝色运动短装的男生刚刚结束了一场挑战身体极限的晨跑。全身都在发烫,血液以远超平日的速度在血管里流淌,男生的脸在早春的寒风里微微发红。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朝医院正门走去。
推开房门进来时,顾渊看到卿思面朝下趴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也只是稍微动了动,不由得心里一紧,转头就想要喊护士过来,余光发现女生慢慢地坐了起来后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减少:
“不舒服吗?”
女生摇了摇头。
“只是有点困,躺着又感觉闷,就想着趴一会儿。”
顾渊走到她床边坐下,看到床头柜上的那一簇装着五颜六色药丸的夹子边上摆着一张画纸,便拿起来看了看,是一副用彩色铅笔绘成的风景画。粘在空中的玫红色星云,美到不够自然的澹绿色极光在夜幕中闪烁,以及一望无际的草原,被风吹得纷纷弯下腰的草,和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湖印象的那坐在草地上抬着头仰望星空的少女的背影,
简明的笔触,顾渊却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一股直击心灵的力量。
“……画得真好啊,是你画的?”
话一出口顾渊就觉得有些后悔,这还用问吗?不过卿思倒是反而笑了出来。
“当然啊。”
“这是你吗?”
这一瞬,顾渊意识到了这幅画中所要传达的东西。
她很孤独吧,在这里。
顾渊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画纸粗糙的表面。
“不是啦。”
女生的回答让人意外不已。
“是之前书上看到的画面,我只是把文字转换成了画面而已。”
“这样啊……”顾渊觉得卿思的话并不可信。
不管她的话是否真实,那种透出纸背的孤独感都是实打实的。
“明天要开学了吧,最后一个学期,有很多准备要做吧,怎么还有空过来?”
“是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过,我还是想过来看看。”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一整个冬天,这里都没怎么变化啊,春天快到了,要不要在这儿摆点花卉之类的?”
“不行,医生不让,任何可能引发呼吸道疾病的东西我都必须远离。”卿思略带沮丧地解释,“我妈妈本来也想在这里摆一些盆栽,至少放些绿植,但是医生都拒绝了。”
“上次说的手术……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啦,2月8日,没有多久了。”
“这么快?!”
“嗯,是啊,反正都要做,索性就尽快。”
“说的也是……”
“不过,说是没有多久,其实也还有半个多月呢,其实有三个日子可以选,我特意选的这个。”
“哈?为什么?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在你的生日之前啊,如果到时候恢复得好,说不定还能够出去给你挑个礼物。”
“别说这种蠢话吧……即使恢复得很好,医生也不会允许你手术结束隔了一周就出门吧。”顾渊打了个哈欠,借此掩饰眼角因为喜悦而渗出来的泪水,“也就是说有康复的机会了,是吧?”
“嗯,是这样……”卿思的视线微微下移,“有机会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顾渊掏出手机,把信息编辑输入完毕后又摁住取消键,删掉刚才的输入记录,“还是得明天去学校以后当面说吧。”
“嗯……”卿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陷入了让人尴尬的沉默。
顾渊想着说点什么来打破寂静,但一开口脑子里就全是最近的那些烂事,他不想让现在极度需要静养的卿思再被这些事情烦心,于是便想换个话题,但却发现自己的生活除了这些事以外真是乏善可陈,
最后还是卿思先开了口。
“隔壁……是谁?”
“隔壁……哈?”
“你前几天来过吧,还来了两次,但是都没有进来,而是去了隔壁……”
“啊,你说这个啊……我找那个家伙有点事,算是公平交易吧。”
“所以是谁?”
这一刻,顾渊竟然从女生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是叶钧啦……以前认识的一个男生。”顾渊连忙解释道,“很久没见过面了,这次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又碰到了一起,他给我提供了一些情报。”
“情报,嗯……是叶秋玲那件事吗?”
虽然不想提,但卿思自己猜出来了,顾渊便也没有否认。
“对,我在找更多了解当年那件事情况的人。”
卿思听完轻轻点了点头。
“有进展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有了。”
“快有了?”
“我已经大概推理出当时的具体经过了,只是还需要一些证据来确认。”
顾渊轻轻地揉了揉眉心,虽然昨天从杨焕生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只要抓住这条线继续推进下去,就一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继续加油哦,只要是你,就一定可以找出真相的。”
很温柔的鼓励,但顾渊却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想起了昨天杨焕生问他的那个问题:在这个故事里没有扮演任何角色的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真相呢?
“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渊抿着嘴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手表,“我该走了,虽然很不想这么早离开……但家里也确实还有一些事要做,明天一早去学校,也需要做些准备。我还会再来看你的,下周,不,周三吧,不过得晚上了,等晚自习结束以后。”
“嗯嗯。”
临走的时候顾渊又看了一眼那张画。
“带走吧。”
女生忽然说。
“诶?我只是……”
“送给你啦,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开玩笑啦,周三见咯。”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顾渊站在公交站台上,背靠着黄色的站牌,静静地望着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的医院大楼,蓝白色的弧形大楼顶上,鲜红色的十字熠熠生辉,面前的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人来人往。
虽然他很关心柳卿思,但仅限于关心而已。他的眼前是现实的日常生活,他有很多必须去处理的事情。他拼尽全力地度过当下的每一天,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哪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公交来临的时候,顾渊感觉到似乎有谁的身影,谁的气息正在稍远的地方望着他。
然而,仔细确认的话又会发现四周其实空无一人。当他突然回头注视没有任何物体的后方时,身旁的路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身影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那几乎就是一种类似气息的东西。
不过,这种气息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温暖的东西,他似乎只能明确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