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完稿之后,卿思把通过的稿件送去陈歌那里审核,至于其他的,则需要一一退回,顾渊他们各自拿了一部分稿件去各个班级找原作者。这原本是一件相当简单的工作,只要换上一副工作专用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上一些千篇一律的表示遗憾的客套话,就能顺顺利利的完成。
顾渊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那些知道自己稿件被退回的同学们脸上大多都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一切都在快速且有效的推进,直到……
直到他来到了高二十一班的教室。
南华高中一个年级一共有十四个班级,每个班级四十个人,前面十一个是理科班,后面三个是文科班,虽然分班的时候并不是严格按照成绩顺序往下排的,但十一班确实是最独特的那个。
原因很简单,这里集中了一个年级所有的特长生。
体育、音乐、美术。光是特长生就占据了班级里将近一半的人数,每天上课至少会有四分之一的人不在教室,这样的地方学习氛围用脚指头想都不会太好,于是校方也很默契地,把那些成绩在年级里排名垫底的理科生分到了这个班上。这样做当然有一定的好处——保证了其他班级的学习质量,但也让十一班成了整个高二楼鱼龙混杂的地方。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十一班并不在十班和十二班的中间。而是被放在了一楼最靠花园的角落里,楼上同样的位置不是空教室就是教师值班室,离其他班级差不多有将近二十米。走廊外花坛里种的翠竹斜斜地倾倒进来,顾渊走过来的时候不禁觉得学校应该养一只大熊猫来处理一下这些肆意生长的绿色植物。
言归正传,不论是疏松懈怠的管理还是挡住了走廊上半部分的绿植都不是问题。既然之前凌潇潇说过那几个美术生现在都在BJ集训,那么只要把稿件放在讲台上转身离开就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差异的,有时候还会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刚走到十一班的教室外,顾渊就看到了两个衣着艳丽的男生站在后门那儿,一左一右地围着一个女生嬉皮笑脸地搭话。
“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上个礼拜才去干大事吗?”
“哈哈哈哈,我也没见着其他两个家伙的影子啊,该不会,你是……被赶回来的吧?啊?哈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身材一瘦一胖,再传统不过的组合。
被他们俩围住的女生,短发,虽然脸有点尖,但看起来并不是很瘦的类型,戴着一副只有下半部分有镜框的红色眼镜,镜片薄得让人怀疑是否有度数。她此刻怀抱着一本咖啡色的笔记本一言不发,闭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
顾渊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以为离开了东阳初中之后就看不到这样的家伙了,没想到就连全市最好的中学南华高中也不例外,果然考试只能过滤学渣但过滤不了人渣这句话是没错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准备以德服人,用言语来使这两位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迷途知返,以前他习惯用另外一种方式,但不仅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喂,你们……”
然而他刚张开嘴,声带还没有开始振动,就只听到了砰砰两声闷响,然后是啪啪两下脆响,再接着,便是两个男生痛苦的哀嚎。
先是胸口一人一记结实的粉拳,然后是一左一右各一下清脆的耳光。
“唉唉唉,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谷——温!”
“你……你……哼,我们走!你,你谁啊?别挡路!”
说着那两个人就气势汹汹地硬挤了过来,顾渊身子一侧算是让出了路,但左脚却是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消无声息地踩住了走在后面的胖子的鞋带,扯得他一个踉跄。
“诶?胖子,你推我干嘛?”
“我,我没有!唉呀,是绊了一下,快走快走了。”
看着那两个男生捂着脸灰熘熘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顾渊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发现那个短发的女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瞬间不自觉地提了上来。
“你是谁?这里,很少有其他人来。”
声音倒是有点软,听上去就像是发音比较清晰的狐狸一样,但刚刚那几下动作看起来可是……
“我是文学社的,我叫顾渊,请问,能找一下文堇同学吗?”
“文堇?我就是啊,嗯——文学社……你就是顾渊?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顾渊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敌意,那是一种带有一点点“不过如此”意味的目光。
“我……”
“是来退稿的。”说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喉咙忽然失声了,话到嘴边又被顾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开始头脑风暴一种更委婉的方式,以期获得和平的离开。但显然他的犹豫已经提前表明了他的来意,女孩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把东西给我吧。”
文堇朝他伸出一只手。
“啊?”
“稿件啊,你不是来退稿的吗?”
虽然自己的来意的确是这样,但直接给她真的不会像刚刚那两个家伙一样被打吗?
那如同步枪瞄准镜一样的眼神,冷漠而又有点暴躁的表情,一点儿也不粗壮但却十分有力的双腿,虽然抱着笔记本但却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的双臂,哪怕看起来有些柔弱,即使声音软绵绵地听起来有点像是没睡醒的狐狸,但绝对是很能制造危险的高级作战单位。
“额……其实不是……应该说,不是……”
“嗯?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
在她的手指和笔记本的夹缝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银色的长条状小片,尽管直觉上认为不太可能,但当阳光反射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顾渊还是谨慎地考虑了那是一把小刀的可能性。
“之前受学生会的委托,帮忙打扫了画室,当时有个朋友说你的画很不一样,于是就很好奇,正好今天有空,便怀着瞻仰的心来拜访一下。”
心念一转,顾渊随口胡编了一个理由。
“诶?你喜欢我的画?”
文堇的态度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里遇到子期的伯牙,两眼放光,语气也一下子热情了起来。
“你是在画室里看到的吗?”
“额,对啊,就是挂在墙上那张。好像是,画的荷马来着?”
既然撒了一个谎,那就只能不断地撒下去了,顾渊如此想着。
“不是啊,那张画的是摩西啦,《出埃及记》,你一定知道吧?”
“啊对对对……摩西,嘿,摩西。”
顾渊笑得很勉强,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过载,这件事该怎么收场呢?
“那张只是草稿而已,最多只能算是随手练笔的习作,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说着,文堇从棕色笔记本中取出一叠画纸,上面都是还未上色的线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啦!”
“啊,这……不用了吧?”
“嗯?你不想要吗?是觉得画得太粗糙了吗?”
手里捏着的画纸“哗啦啦”一振,顾渊的心跳也跟着跳快了一个节拍。
“不不不……我是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渊把那叠画纸接了过来,文堇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
“没多少人欣赏得来我的画,算你有眼光,好了,我要去画室练习了,后会有期。”
说完文堇就走了,留下一个潇潇洒洒的背影,和捏着一叠画纸的顾渊在风中凌乱。
“坏了……好像,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