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日中午,薛玉锦骑着马来到武承嗣宫殿。
刚进入后殿庭院,便瞧见李芷盈正坐在一张矮凳,身前堆摆着药草,拿着把小铲子将药材铺平在地上。
薛玉锦见得多了,知道李芷盈在晒药材。
“你家王爷又不在家吗?”薛玉锦走上前问。
李芷盈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道:“他最近比较忙,今天一大早就被五弟拉去开宗族会议了。”
薛玉锦哼道:“真没劲,本来还想找他去狩猎玩的。”
李芷盈笑而不语,继续摆弄着手上的工作。
薛玉锦瞧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了,道:“你在家没摆弄够药材吗,还非要来这里弄?”
李芷盈道:“这里有很多稀有药材,我趁机会带回去一些。”
薛玉锦抓住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好哇,原来你在偷行宫里的东西,瞧我告不告诉别人!”
李芷盈斜了她一眼,道:“那你去说吧,等薛大将军回来后,我就告诉他说你准备当着一群男人的面游水。”
薛玉锦捏了捏她肩膀,笑道:“好啦,我不说就是啦,你也别摆弄药草了,陪我一起去打猎吧!”
李芷盈直摇头:“我又不爱打猎,你去找彩衣吧。”
薛玉锦脸色微变,忽然不说话了。
李芷盈抬头瞧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彩衣出什么事了?”
薛玉锦抓起一根药草,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道:“她能出什么事。”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薛玉锦哼了一声,道:“她已经快半个月没来找过我了。”
“你们俩又怎么啦?”
薛玉锦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她一直希望我向爹爹求情,将他哥哥调去安西四镇。”
李芷盈点了点头。
薛玉锦对着地面用力吹了口气,然后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说道:“爹爹虽然很疼我,但最不喜欢我将人情带进他的军队中,所以我实在不好开口。”
李芷盈若有所思道:“就因为这件事,她就没来找你吗?”
“可不是吗,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薛玉锦撇嘴道。
李芷盈建议道:“就算她不来找你,你也可以去找她呀?”
薛玉锦瞬间变得有些激动,道:“她都不来找我,我干嘛要去找她?”
李芷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薛玉锦拍了拍屁股,站起身道:“好啦,咱们赶紧出发吧,你中午的饭我管了!”
李芷盈望着收拾一半的药材,道:“那这些怎么办?”
“哎呀,你回来再收拾还不是一样,这些药草又不会长腿跑掉。”
说着,薛玉锦拉着好友出了宫殿。
刚到门口,却看见淮南公李蕃正在殿外探头张望。
薛玉锦瞧见他后,顿时没有好气,道:“你在这做什么?”
李蕃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来找你的,我刚刚去你那里找过你,门卫说你来了这,我就一路寻了过来。”
薛玉锦沉默不语,这家伙虽然和其他那些追求她的人一样烦人,但最起码还算坦诚。
便因为这一点,薛玉锦对他印象还不至于太坏,说道:“我们要去外面打猎。”
李蕃立刻接口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薛玉锦想了想,道:“我们等会打猎完之后,会很口渴,你去准备些水果,然后过来找我们吧。”
李蕃忙问:“那我等会去哪找你们?”
“北面那座小山。”
李蕃立即答应了,骑着马转身去了,骑行的速度竟然还不慢。
出了行宫后,薛玉锦和李芷盈一路向北,才走了一半路,就被李蕃从后面追上了。
他身后跟着辆马车,马车竟跑出了骑兵的速度,薛玉锦瞧见后没好气道:“你跑这么快,那些水果不都摔坏了?”
李蕃笑呵呵道:“摔不坏,我用东西都裹着呢。”
薛玉锦进马车瞧了一眼,发现里面的水果都用绒布裹着,放置在一个大木盒子里,木盒子外又裹了牛皮,里面还放了不少冰块。
薛玉锦实在挑不出刺来,只好与李蕃一起上路了。
前行没多久,前方官道旁忽然出现一个小村落,薛玉锦瞥了村口方向一眼,突然挥手,示意车队停下。
从村口方向,竟过来了一支马队。
带头的是名华服高冠的男子,这人嘴唇很薄,鼻子很高,双目锐利,一看就是那种经常发号施令的人。
在华服男子身边,还有一名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年轻。
那女子虽然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脸上也未施粉黛,但容貌极美,让人瞧见后竟有些挪不开目光。
薛玉锦盯着那女子,心中不自禁将她与自己的好友做起了比较。
一名贵气逼人的年轻男子,加上一名看起来是普通村民、容貌却美的令人心悸的女子。
这样的两人从一个小村子中出来,不禁让人升满了疑问,就连李芷盈也掀开窗帘一角,悄悄打量着二人。
华服男子似乎也要去北面的小山,瞧见薛玉锦等人停下后,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们是在给自己让路,径直从她们旁边超过。
在经过李蕃身边时,他竟然说话了。
“那是你的女人?”说话时,华服男子的目光望着薛玉锦。
李蕃急忙道:“大哥,别乱说,那位是薛大将军的女儿。”
华服男子撇了撇嘴,似乎对薛仁贵的名字不屑一顾。
薛玉锦和李芷盈听到李蕃叫那人大哥后,心中都有些吃惊。
说起李蕃的大哥,也就是郑王李元礼的长子,淮南王李茂!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个人物。
他不是因为有什么特长、又或者做了什么大事而出名,而是因为品行低劣、无恶不作而为人所知。
郑王的贤王之名,有一半都被他的恶名给中和,而且此人不在长安城,更加没有人管得了他。
郑王虽然想管他,奈何他有个惧内的缺点,在郑王妃的护翼之下,淮南王更加无所顾忌。
李氏子弟中,论名声之佳,也许还要说道说道,但要说起名声之恶劣,他论第二,就没人敢论第一。
薛玉锦也是久闻其名,本来她瞧见那美貌村女就觉得奇怪,在得知那男子是李茂之后,心中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眼瞧着李茂若无其事的从她身边经过,她心头登时生出一股怒气,喝道:“你给我站住!”
李茂吊着眉毛道:“臭丫头,别以为仗着你爹,就可以对本王无礼。”
薛玉锦劈头盖脸道:“你旁边这女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村中拐来的良家女子?”
李茂脸色一黑,冷冷道:“你这是在质问本王吗?”
“你不说清楚,今天就别想走!”
李茂勃然大怒,脸上青筋凸起,正要发作,李蕃急忙拉住他,连连劝说。
马车中的李芷盈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名美貌村女竟在一旁冷眼旁观,似乎对眼前的事毫不在意。
李蕃性格软弱,自然劝不住薛玉锦和李茂。
就在李茂与薛玉锦即将发生冲突时,李芷盈下了马车,轻轻道:
“淮南王殿下,这里离行宫并不远,如果事情闹大,让陛下和皇后殿下知道,恐怕就不太好了吧。”
李茂瞧见她后,双目顿时发出了光,连声问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蕃急道:“大哥,休得无礼,这位是长平王妃。”
李茂眼中的光顿时消失了,再好的肉如果不能夹到自己碗里,那就不是好肉。
幸好身边还有一个美人,他瞥了眼身边的村女一眼,挥手道:“走!”
薛玉锦抬起马鞭,冷冷道:“本姑娘说过了,你不说清楚,休想离去!”
“臭娘们,还没完没了了,你真以为本王会怕你不成。”李茂大怒道。
薛玉锦冷哼道:“那咱们就去找陛下评理。”
李茂顿时怂了,转头向那名村女道:“紫娘,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本王强迫你的?”
那村女轻轻道:“不,是小女子自愿跟殿下走的。”
薛玉锦急忙道:“姑娘,你不必受他威胁,有我们在这里他不敢乱来的。”
紫娘冷冷瞥了薛玉锦一眼,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薛玉锦呆住了,好心好意给人帮忙,却落得这种下场,心中颇为不好受。
李芷盈一直都在静静观察着紫娘,她忽然发现一件事,这名女子似乎受伤了。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名女子很可能并不是普通的村女,轻轻道:“玉锦,咱们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薛玉锦叹了口气,默默让开了路,她手下的白马队也跟着让开了。
李茂哈哈笑了一声,正要带着人离去,谁知从村落方向忽然奔出一名黑黝黝的高壮村民。
那村民身后还跟着两人,两人一人扯住高壮村民一只胳膊,口里不住劝道:“大山,你不要去,会没命的!”
然而两人力气加起来也比不上高壮村民,反而被他拖扯过来了。
要见距离马队越来越近,两名村民不敢再靠近,只能松开了手。
那名叫大山的村民没了束缚,飞快的跑了过来,不过立刻被李茂的侍卫挡在了外面。
大山一边拼命向里面挤,一边喊道:“紫娘,你别跟他们走,快回来,他们都不是好人!”
一直很冷静的紫娘在瞧见大山后,脸色微微出现变化,冷冷道:“你回去吧,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听到紫娘决绝的话语,大山一个身长七尺的壮汉竟然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喊道:“紫娘,你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了。”
紫娘偏开了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李茂早就瞧的不耐烦了,没好气道:“钱都给你了,你还要怎样?再不识趣,休怪本王无情。”
大山从怀中取出一袋铜钱,用力掷了过去,泣声道:“谁要你的臭钱,你把紫娘还给我。”
薛玉锦哼了一声,道:“傻大个,你的妻子想必是嫌贫爱富,这才抛弃了你,这样的女人你还是忘了吧。”
大山愤怒道:“你别胡说,紫娘不是我妻子,而且她也不是那样的人,你再说她坏话,我……我……”
李茂嗤笑道:“你还能怎么样,我是当朝淮南王,你不过一个又穷又低贱的泥腿子,只要是个正常女人,都知道该怎么选,还是赶紧滚回去种你的田吧。”
大山嘶喊道:“紫娘,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村女偏过头去,轻轻道:“是真的,你快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忘了我吧。”
她的话音非常轻柔,然而听在大山耳中,却仿佛天地坍塌的声音。
他身上的力气似乎瞬间都消失不见了,立刻就被李茂的侍卫推倒在地。
薛玉锦对大山有些同情,大声道:“傻大个,你别听这混蛋胡说八道,在本姑娘看来,你比这混账强多了,赶紧站起来!”
大山仿佛没听到她话一般,就这样呆呆望着紫娘,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他虽没有听到,李茂却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冷冷道:“你说这泥腿子比本王强?”
薛玉锦冷冷道:“你还真以为自己受女人喜欢吗?真是笑死人了。”
李茂怒气上涌,但他又不敢同时得罪薛仁贵和武承嗣,一腔怒火只能发泄到大山身上,指着大山道:“给我打!”
几名侍卫顿时对大山拳打脚踢,薛玉锦怒道:“快住手!”
李茂抱着胳膊,昂着下巴笑道:“你不是说他比本王强吗?我怎么看不出他强在哪里?”
“殿下,你答应过我,不为难大山的。”紫娘低着脑袋,看不到表情。
李茂冷笑道:“是他不识时务,非要跟过来纠缠,那就怪不得本王无情了。”
“淮南王殿下,你如此欺压百姓,不怕被陛下和皇后殿下知道吗?”李芷盈愤怒道。
李茂哈哈笑道:“不过教训一个泥腿子而已,算个屁的事,你少拿他们来压本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声,然后脸上突然就传来一阵剧痛,用手一抹,手上尽是鲜血。
他惊恐的转过头去,只见紫娘手中多了一柄软剑,正冷冷望着自己。
“你……你竟敢……竟敢……”李茂指着她,惊恐的有些难以置信。
紫娘冷冷道:“像你这种猪一样的男人,脸上就该留一道猪印。”
话一说完,她高高跃起身,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落到大山身前几名侍卫身前。
长剑扬起,正要了结这几人性命,忽听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别伤人命。”
她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是那名马车中走出来的宫装女子。
只听那女子接着道:“你们快逃,这里交给我们。”
紫娘与对方对视着,就在这时,淮南王的侍卫全部向她围了过来。
她长剑轻抖,如同使棍一般,用剑身将几名侍卫打倒,拉着大山从缺口逃向了村子。
淮南王望着手中鲜血,气急败坏道:“抓住他们,本王要将他们剁碎了喂狗!”
侍卫们正要追进村子,一支长箭忽然疾驰而来,射入最前面那名侍卫身前的土地里,众侍卫立即停住了脚步。
“谁都不许动!”
薛玉锦拈弓搭箭,瞄准着众侍卫,她身后的白马队也都将弓弦拉满。
淮南王又痛又怒,吼道:“你们非要与本王作对不可吗?”
薛玉锦没有说话,带着人挡到了众侍卫前面,用行动回答了李茂。
李茂有心发作,奈何薛玉锦的白马队人数更多,而且都手持长弓,气急道:“二弟,你就看着哥哥被人羞辱不成!”
李蕃抓了抓头道:“大哥,要不你就放了他们吧。”
李茂捂着脸,怒道:“混蛋!那贱人在我脸上划了一剑,你让我就这样算了?”
李芷盈淡淡道:“还不是你先要殴打那位村民,才惹出这些事来。”
李茂生平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羞辱,急怒之下,已经失去理智,怒吼道:“谁再挡我,我连他一起杀了!”
马鞭狠抽在马屁股上,就要强行冲进去。薛玉锦微微一惊,对方毕竟是郡王,她可不敢真的放箭。
就在这时,只听马蹄声如雷,从李芷盈等人来路方向,又来了一支马队。
这支马队人数极多,比薛玉锦、李茂的人加起来还多,带头之人赫然是颖川郡王李训。
来到村口,发现进村路被人堵住后,颖川王也有些吃惊。
视线在李芷盈、薛玉锦、李茂和李蕃身上逐一扫过后,颖川王挑眉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淮南王此时被对方前后夹击,他与颖川王关系并不好,还以为对方是来帮对面的,叫道:“李训,你也要与我为难吗?”
颖川王皱眉不语,他来这里是为了抓捕几天前偷听越王与韩王说话的黑衣人,这事他不愿声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他旁边的侍卫统领道:“这村子里有人图谋破坏封禅大典,我家殿下是奉命过来调查的。”
薛玉锦一挥马鞭,道:“一派胡言,我瞧你们都是一个德行,是冲着那女子来的吧!”
颖川王一愣,正要询问,淮南王已经怒吼道:“李训,那贱女人是我的,你别想跟我抢!”
这会功夫,颖川王已经瞧出形势,想来是淮南王要进村,而薛玉锦不让他进村。
他想了想,当即道:“兄弟,你别生气,既然你喜欢那女人,那就只管拿去好了,我不会和你抢的。”
淮南王愤然道:“那贱女人在老子脸上划了一剑,本王要在她脸上划上十几剑,再将她卖入青楼!”
颖川王道:“好,兄弟想怎么处置她都行,我帮你。”
淮南王大喜:“好,不愧是本家兄弟。”转头望着薛玉锦,冷笑道:“臭娘们,你再挡着去路,休怪我们兄弟不客气了!”
薛玉锦此刻心中也有些为难。
虽然她想帮那两名村民,但对方人多势众,她也不想为两名素昧平生的人牺牲手下人的性命。
就在这时,只见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是一支马队从北面小山方向而来,带头之人是名锦衣少年。
瞧见眼前情景后,他立刻停下队伍,看清形势后,他大吼一声,道:“谁敢欺负我嫂子,老子和他玩命!”
那锦衣少年正是武氏子弟中年纪最小的武熙越,他刚刚从北面小山打猎回来。
瞧见李芷盈的马车被李氏子弟围住后,还以为他们在欺负自家嫂子,顿时怒发冲冠,带着人堵住了颖川王的队伍。
局面瞬间变得一团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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