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其实是很难的,大家境遇不同,环境不同,长期的潜移默化,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感同身受。
所以史从云向来不会去太过苛责谁,大家都有不得已之处,但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符皇后想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盼一点,就是她乖乖听话。
他现在都莫名其妙,自己对她虽然夺了权,但恭恭敬敬供着,还保住她摄政太后的位置,不该啊。
如果没自己,只怕官家一死,谁都不会服一个七岁的小孩和一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少武将要跳起来。
看着美艳的符皇后泪眼朦胧的说自己要害她,不知道的人见了只怕还以为自己把她怎么了,史从云心里不解又冤枉,他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啊。
“太后,某是大周忠臣啊,某对大周忠心耿耿,从官家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太后何出此言。”史从云一脸憨厚的道。
符皇后看着他,神情中有哀伤畏惧,直言不讳:“事到如今你也不用遮遮掩掩。
我知道自己的处境,父兄不敢带兵入京时起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整天担惊受怕,睡不着,吃不好。
以后这宫殿里住的不管是谁,也不会容下我和宗训.......、
你留着我,无非想用我稳定朝局,对付李重进,如今两样都做成了,秦王权势滔天,还能容得下一个无用女子?”
她说着说着已经眼眶通红,“我这些天来言听计从,只为苟且求活,可你还是那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史从云一脸懵逼,我对你恭恭敬敬,任何失礼失仪的地方啊。
“到了现在,又何必装蒜,你们男人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要看重那些排场,面子.......”
史从云有些接不上她的思维和话语,只是见她太过激动,不敢再刺激她,就随便接了一句:“你说得有道理。”
没想到可能是他不以为是的态度激怒了本就情绪激动的符皇后,她更激动了,“你少小看我,你以为我是女人就什么都不懂么?
你功高盖世,大权在握,但我不怕你了.......”她最后一句说得特别没底气。
“几年前宫中有个做事很勤恳的供奉官,我记得他,自入住宫中之后,很多事都是让他做的。
显德三年官家要修宫殿就让他负责,他年纪大了做事温和,当时征召来宫里修建宫殿的民夫都会穷人,连破碗也带不起一只,就用瓦片乘着饭吃。
他觉得那些人可怜,也没阻止,有一天官家路过,看到那些民夫用他的瓦片乘饭吃,顿时大怒,回去就下令杀了那供奉官。”
符皇后幽幽的说着,史从云不知道她干嘛说这件事,官家杀那供奉官的事他也听说过,因为李谷求过情,官家没听。
郭荣无疑是仁君英主,这个仁君英主是以五代十国的标准来的。
在他身上也有纵兵劫掠百姓,大规模杀俘,屠城,和像这样随便杀人的事迹,但他的大部分作为,他的手段相较于五代十国的其它君主确实是仁君英主。
时代不同无法比较,就好比赵匡胤被称为仁君,可他杀的大臣比所有宋朝皇帝都多很多,看事情必须以实际情况为依据,他自有所处的历史环境,环境塑造人。后世很多批判无非是满足自己的优越感罢了,真正去了解环境和处境,分析局势的其实很少。
不过历史总是环境和局势决定人。
有自己的看法和主见,他不会被皇后的说辞左右,只是静静听着她说。
“那民夫带不起碗筷,用瓦片吃饭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放在屋顶任由风吹雨淋,可那样有损皇家的威严,害了官家的面子。”说着他看向史从云。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好胜,好面子。冯道说官家不如唐太宗他不高兴,有人坏了官家的面子也活不了。
秦王现在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天天对我又跪又败,害了你的面子,让你觉得屈辱,往后我还能有活路吗,与其担惊受怕,卑躬屈膝,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罢......”
史从云听得一脸懵逼,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不够粗暴?
同时也差点被这老娘们给气笑了,他还以为多大的事,闹了半天要死要活就这?他恨不能从粗暴的把这老娘们按在地上狠狠给她几巴掌,是不是粗暴点她就能放心了。
“就这?”史从云气笑,“那臣是不是给两巴掌太后才放心。”
符皇后听他这么无礼的话,气得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
不过他也感慨这女人想的真多,也不愧是经历过兵乱,二嫁皇帝的人,心思细密,也不那么傻白甜,很懂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他不拿出点诚意只怕难安抚住,于是说实话道,“太后不用担心,你可不只是摄政太后,还是我的妻姐啊。
符家没有带兵入京,你在京城我更加放心啊,如果符家没人在京城,重兵却在河北,我反而睡不着了。”
“可你......你功高盖世,威望隆重,现在大军完全回来了,李重进去了淮南,你会止步吗,如果到了那天,我这摄政之人还不是必死无疑.......”符皇后说道,话里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楚楚可怜的哀求。
史从云再次感慨这个女人的聪明,她完全看出来了,自己不敢直接篡位,无非是大军在外,李重进领兵还没回来。
这时候要把大军安全调回来,要对付李重进等人,还需要她这个皇后。
就像赵匡胤在郭荣死后第二年篡位,在此期间其实有很多安排,比如把李重进远放,让手下心腹镇守河北等要地,陈桥兵变时从龙的众多并不是首功,赵匡胤封赏最重的是当时不在场,政变时替他守着要地的几个心腹大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权力的游戏从来不是讲几句道理,说一点名正言顺的漂亮话就能解决的,这些话术反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在冠冕堂皇的话术背后的实质是控制,实实在在的控制兵权才是权力,枪杆子才是权力。
符皇后很聪明,很明白,所以史从云越对她恭恭敬敬,她越害怕。
“到时候你想回符家也好,想留在京城也罢,实在不行改嫁也成。”史从云理所当然的说,在他看来符皇后今年二十八周岁,还很年轻。
“你.....无理,你说什么浑话!”符皇后连斥责道,脸蛋染上一层红晕,“后宫女子要入后苑为官家守节,我虽为皇后,可若无须摄政,朝纲易主,也只有后苑一条归宿,那还不如杀了我吧.......”
史从云也直接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某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和太后还要一起做大事,话如果不说开,你我都有顾忌,以免误了大事。”
他上前一步,也不恭敬了,直视符皇后:“某向你保证,不会让太后有危难,到时候某做主,还你自由,你想留在京城保你荣华富贵,想回河北老家也可以。”
“那......那是坏规矩的事,会遭天下人指责,你不怕后世有人骂你吗?”
“哈哈哈哈.......”史从云大笑,“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你刚刚给我讲故事说道理,有模有样,我也问你个问题。
官家常说唐太宗的事情,也以唐太宗为自己的榜样,你觉得唐太宗是明君吗。”
“那自然,唐太宗是千年难得的明君,自汉高祖之后大汉四百年,魏晋南北乱世四百年,八百年来无人可以比肩。”符皇后很肯定的说。
“是,我也觉得李世民是明君,他玄武门兵变之后逼退父亲,杀死兄弟,立即霸占他哥哥的太子妃,以及四弟的王妃,又是霸占嫂子又是霸占弟妹,有人说他不是明君了吗?
其实公道自在人心,无论唐太宗作为如何,他的功业既结束乱世苛政,内扶百姓,外平四海;天下人自然能感同身受,至于他的私德谁在乎,李世民霸占一个嫂子还是两个嫂子无关紧要,天下百姓在乎的是他能不能让国家强大,百姓富足,他如果能做到,再霸占几个也无所谓,与人何干。
如果同样的作为放在一个暴君或者庸主身上,那才会遗臭万年。”
说完史从云和自信也很霸道的道:“某有为天下人天下事的考虑,也不怕后人议论,他们爱说随便说去吧,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怕什么规矩,也不怕那种口诛笔伐,你好好配合我就成。”
符皇后听完,呆呆看着他,回神来发现史从云也盯着她看,连忙避开目光,小声说:“也难怪秦王有盖世之之功,西蜀、南唐、南平、武平、北汉乃至契丹都不是你的敌手,原来是个不寻常的之人。
这样的话别人可不敢说,会被千夫所指,万口唾弃。
平常秦王是外臣,我了解不多,只听说秦王功绩威名,不知道秦王是什么样的人,今天说过之后才有些了解。
秦王如此坦率,那我就信你.......”
........
当天史从云和符皇后单独在殿内说话,中途还有一些激动的声音,难免引来一些猜测,不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不敢外传,影响不大。
经过交流之后,符皇后也算终于放下一个心结,之前她唯唯诺诺,坐立难安,生怕史从云杀她,现在终于放心下来。
史从云确实没想到,他把符皇后供起来,恭敬待她,没想到反而让她害怕惊恐,这也说明她是有脑子的,不是傻白甜的女人,这就好办多了。
知道考虑自己的利害就能交易控制,最怕的反而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行事没逻辑,没脑子的莽夫,五代十国就是这样的将领太多了才那么乱,那么残酷。
......
十月中旬,对将士的奖赏开始,北伐诸将受赏。
先是发诏书,加李筠,符彦卿等边关节度使中书令的官职,特别是李筠,因阻击北汉有功,特加赏绢二百匹,赏赐锦衣玉带。
这些东西是史从云从牙缝里抠出来来,随后北伐普通士兵史从云没有按照以往朝廷的赏赐方式,每人给多少缗钱。
而是士兵每人一万钱,之后往上加赏,禁军以营为单位(两百到五百人),让军中高层郭廷谓、闾丘仲卿、王仲、邵季、王全斌等人每营统算,多打过一场大战的加赏一千钱。
这一路上的战可不少,北路军前期各种奇袭,后面的正面较量和追击。
西路军也有和北汉军的交战,史从云这样做无非激发士兵斗志,同时改一改五代十国的劣习,因为五代十国的环境,许多兵油子早混熟了军中套路,打仗不出力,等着拿封赏,一场战打完不管是输是赢都必须重赏,否则很容易生兵变。
当初官家让老爹史彦超整肃禁军,就是因为禁军中有很多混饭吃的。
史从云也要继续改这种风气,官家好不容易整肃过来,他不能放松,另外他比众人看得更深,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源到底还是制度问题,唐末遗留的土地兼问题,现在他还没办法解决。
最终记功下来,最厉害的一个营居然是跟随邵季的控鹤军麾下的骑兵营,全营地三百多人,接连打了十几战,每人拿到两万二千钱。
这可不是小数目,二十多缗钱,或许在盛唐时不是大财,但在饿殍满地,战乱不停的五代,绝对是一笔大钱。
之后就是各将领的封赏,史从云的几个心腹大将自然少不了,除了韩令坤和韩通,他们几乎全占了殿前司十个首官,此外王全斌异军突起。
他原本不是史从云的心腹,但跟随史从云灭南平、武平,伐辽国的战争中表现十分出色,被史从云着重表扬,并直接提拔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加检校太尉。
王全斌大喜,好几次去史从云府上拜会。
之后,司超担任镇淮军节度使,沿江巡检,出镇合肥,负责江防,同时史从云让他在合肥附近训练水师,以备往后用,还亲自送他出京。
至此,北面有赵匡胤,王审琦;南面有司超;李汉超,李处耘坐镇西南,全国范围内已经完全控制,大军全部调回大梁,赏赐正有条不紊的发放,史从云已经完全掌控局势。
之后才敢下令,让太后发布诏书,昭告天下各国,官家去世,太子郭宗训继位,年幼太后符氏摄政,秦王史从云,宰相李谷辅政。
同时发出的还有大周改元“彰武”,自明年起,所有周国的附属国,如南唐,如吴越都必须使用彰武的年号纪年,为彰武元年。
另外,史从云也写了亲笔信,让人送给在西南屯兵一年多的李处耘和李汉超,让他们练好士兵,做好准备,接下来的目标不用说也明白。
周国占据关中,就打开从北面进攻蜀国的通道,周国占据荆湖,就打开从东面沿长江而上,进攻蜀国的大门。
当初史从云一开始不支持打蜀国,就因为只能走北面崇山峻岭,万一被堵住,日久天长那就麻烦了,耗不起,大周连年打仗,自己也穷得叮当响了。
现在可以两路并进,水陆并进,一下从战略上打开局面......
......
十月,初冬带着寒意而来,越过千山万水,席卷大江南北,同时也带来两个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辽国战败,主力大军被围歼;周国国主去世,秦王史从云摄政,虽然周国发布的消息说是太后摄政,但大家都不傻,一个七岁的孩子,一个年轻的皇后,摄什么政啊,没被史从云做了已经算命大。
一时间到处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吴越向来以周国马首是瞻还好。
南唐国主李璟几年前已经被史从云吓得不轻,急匆匆把首都都从金陵西迁,朝中因为迁都闹成一团,加上各种烦恼的事,本来就头大,没想到现在又来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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