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皇后又匆匆折回寝室,进门刚要开口,忽见容妃正站在那红木匣前好奇打量,一时心肝俱颤,连自己原本要说什么都忘了。
她有心上前设法遮掩一二,却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吴贵妃见她手足无措,却登时想岔了,霍然起身追问:“娘娘,莫不是乾清宫那边儿又出事了?!”
言语间既有对皇帝的关心,也不乏几许压抑不住的激动。
“是,也不是。”
皇后下意识点头,然后又忙摇头:“说是有个弹劾折子让皇上大动肝火,当值的丽妃怕有什么差池,所以想让我过去劝劝。”
容妃这时也从那红木匣上收回了目光,回头叹道:“怪道都说患难见着真情,如今也就是娘娘……”
她微微一顿,旋即又加上了吴贵妃:“和吴姐姐说话,陛下还能听得进去了。”
其实吴贵妃在皇帝面前压根不敢多说半句,表现的甚至还不如容妃呢。
但越是如此,听到容妃将她与皇后并列,吴贵妃就越是止不住洋洋自得——原本都没打算去趟这摊浑水,被容妃这一夸,她忍不住便自告奋勇,要与皇后同往乾清宫。
容妃见状,便识趣的先行告退。
等从储秀宫出来,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心道那三寸丁瞧着倒是个好哄的,若不然先拿她做个突破口。
所谓‘三寸丁’云云,自是嘲讽吴贵妃身形矮小。
不过吴贵妃虽生的娇小,体态比例却十分匀称,且还擅长舞蹈,昔年曾有个‘赛飞燕’的绰号,远不是什么三寸丁可以比拟。
等琢磨了一会儿该如何讨好吴贵妃,容妃复又想起了那个红木匣,当时皇后明显十分着紧那东西,而那匣子的形制,又不像是妇人屋里头常用的。
难道说,与那焦畅卿有关的‘要紧物事’,便被封存在里面?
想到先前听到的帝后对答,容妃心头火热,恨不能原路折回去打开那匣子瞧瞧。
但那上面挂着特制的锁具,显然没那么容易弄开。
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一窥究竟呢?
话分两头。
却说送走了容妃之后,皇后便对吴贵妃道:“妹妹且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些东西就来。”
说着,快步折回寝室里,找了块与周遭家具同颜色的锦帕,将那红木匣遮住大半。
其实刚把这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将其藏到柜子深处,可每每又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拿了去,自己都未能及时察觉,所以最后才选择摆在明面上,又上了内外两道锁做保险。
等用帕子遮好之后,她退了半步上下端详,见那红木匣不再显得扎眼,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不过……
容妃妹妹方才端详了半晌,日后若发现自己做了遮掩,会不会反而因此起疑?
“娘娘?”
这时外面吴贵妃等的不耐,忍不住扬声催促,皇后只得撇下忐忑,快步出了寝室。
等两人离开储秀宫,一路走好一路闲聊,皇后的心情这才逐渐平复下来,正琢磨着见了皇帝如何解劝,忽听吴贵妃小声抱怨道:“容妃那副嘴脸,娘娘方才可瞧见了?早先她得宠时,可不是这样的,每回见了面,恨不能都把那二两肉杵到你脸上——哼~不就是比别人生的肥了些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二两肉?
皇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道别说是二两了,那怕是连二斤都打不住。
不过容妃以前是那副样子吗?
她回忆了一会儿,却几乎找不到类似的记忆,这一来是容妃到底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二来她本人虽不比容妃,却也同属后宫之中的出挑,所以面对容妃也没什么好自卑的——而若硬要说吴贵妃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与其身量相辅相成的胸脯了。
说起来……
皇后下意识看了眼愤愤不平的吴贵妃,暗道不止是容妃有所改变,吴贵妃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换在陛下中风偏瘫之前,以她怯懦的性格,又怎敢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的针砭容妃?
先前主动质疑焦顺授课的行径,更是绝无可能发生!
却说吴贵妃上完眼药,半晌不见皇后回应,忍不住又道:“娘娘可别让她给哄了,这浪蹄子手段下作的很,为了固宠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以前听说……”
说到这里她踮起脚想要与皇后耳语,结果却尴尬的发现即便踮起脚来,自己的嘴巴也才刚到皇后的肩头。
好在皇后也及时发现了这一点,忙附耳去听,这才让她成功的说了几句悄悄话。
皇后只听的面色数变,倒不是因那些羞人的描述本身,而是因为吴贵妃描述的那些花样,她竟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曾……
曾在焦顺那两本奏折里见过!
皇后人份不住暗啐一声,心道原来皇帝不仅是反复阅读,还照着学了!
就不知……
他当初有没有把学来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这个疑惑一经浮现,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不经意之间,皇后想要翻开那奏折的动机便又多了一条。
路上再无别话。
等到了乾清宫,皇后和吴贵妃一前一后走进寝殿——临门一脚,吴贵妃到底还是习惯性的怂了——就听帷幕后面皇帝吼道:“若不彻查此事,朕与工部数年心血,到头来岂不都便宜了那些贼子?!”
听这声音虽然中气不足,但显然皇帝的精气神都还正常,皇后暗暗松了口气,遂挑开帘幕快步走了进去。
还不等她开口劝说,半躺半靠在床上的隆源帝便转眼望来,旋即恼道:“怎么又惊动皇后了?丽妃?!”
原本在旁边战战兢兢的丽妃,连忙屈膝跪倒,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上息怒。”
皇后见状,忙替她分辩道:“丽妃妹妹也是担心您的身子……”
“哼~”
不等皇后说完,隆源帝便嗤鼻一声,斜藐着丽妃道:“以前一个个巴不得与朕独处,如今朕不中用了,便一个个的往外推,生恐沾染了什么似的!朕虽瘫了,却不是聋子瞎……”
“陛下!”
皇后顾不上什么尊卑规矩,急忙断喝一声,止住了皇帝的郁愤之言。
皇帝这时也惊觉自己触犯了太上皇的忌讳,于是又‘哼’了一声,便暂时沉默了下来。
这时丽妃却被吓的魂不附体,冬冬冬的磕头喊冤,只几下额头就青肿了。
皇后连忙上前扶起了她,转头想让吴贵妃帮着宽慰宽慰,自己好腾出手来解劝皇帝。
谁知一回头才发现,吴贵妃压根就没敢进来,至今还缩在帘幕外面呢。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拉着丽妃到了帘幕外面,招呼吴贵妃道:“丽妃妹妹受了些惊吓,劳烦你受累送她回去。”
吴贵妃听里面皇帝大发雷霆,正后悔自己不该跟来,此时闻言如蒙大赦,也不管丽妃愿不愿意,忙扯着她夺门而去。
皇后目送两人消失在宫门外,摇头轻叹一声,转身独自回到了帘幕之内。
…………
是日下午。
西门十数里外,焦顺毫无形象的躺在草地上,已经接近十个月大的小知夏,正在他肚皮上连滚带爬想要挣脱束缚,却又屡屡被他用大手摆正,只急的啊啊大叫。
邢岫烟早习惯了这父女两个的相处方式,因此恍若未见一般,没事人一般与平儿、翠缕、司棋、银蝶几个,在不远处打着羽毛球。
这正是焦顺昨儿说的惊喜。
焦家后院不大,自行车有些施展不开,史湘云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焦顺才特意命人打造了几支羽毛球拍,平日里也好供她活动活动筋骨。
这刚说到史湘云,她便跳出来打抱不平了。
就见她直接从焦顺怀里抱起了小知夏,嗔怪道:“老爷忒也胡闹,就不怕知夏把嗓子喊坏了?”
“小孩子就该多锻炼肺活量。”
焦顺说着翻身坐起,随手打扫着身上沾染的泥土,笑问:“你怎么不玩儿了?”
“累了,再说我也不能总霸着一个位置。”
史湘云说着,爱怜的将额头抵在知夏额头上,冲着她挤眉弄眼做了几个鬼脸,看着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此情景,焦顺一咧嘴,忽然道:“你身上怎么染了这么重的尘土?”
“哪呢?”
史湘云闻言忙低头左瞧右看,但抱着孩子实在是不方便。
焦顺便又道:“你背对着我转过来,我帮拍掉。”
史湘云不虞有诈,便抱着知夏背对焦顺站好,熟料焦顺忽然一伸手环住了她的小腹,发力向后拉扯。
“呀!”
史湘云惊呼一声,急道:“别伤着孩子!”
后来感觉到焦顺的力道十分柔和,且还用头顶支着她的背,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焦顺又大字型躺好,史湘云则是仰躺在他身上,怀里又抱了个小知夏。
史湘云原想挣扎,但等焦顺停下动作,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听着丈夫强而有力的心跳,怀中又抱着个可爱的小知夏,登时就把什么挣扎抛到了脑后。
只摇头晃脑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默默的眺望起了天空。
夫妻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然而小知夏却没有消停,趴在史湘云怀里胡乱扭动了几下,似乎是发现了与母亲相差仿佛的零件,索性一把抱住,隔着衣服就下了嘴。
“呀~!”
史湘云惊呼一声,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怎么了?”
“知夏她……”
史湘云不好意思明说,但随着她站起身来,女儿的所作所为便也映入了焦顺眼底。
焦顺不由哈哈大笑,一骨碌也爬将起来,搂着史湘云戏谑道:“先演练一下也好,明年咱们再生一个就有经验了。”
“呸~”
史湘云啐了一声,却并没有从焦顺怀里脱身,那鹅蛋脸儿红扑扑的,目光中不无期盼。
这时各出了一身香汗的邢岫烟和平儿,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焦顺顺势往‘球场’上看去,见连网子都已经收起来,不由纳闷道:“怎么都不打了,这离天黑还早呢。”
平儿笑道:“是我的主意,早先来的路上瞧见牟尼院,就突然想起我先前还和二奶奶一道,在那庙里点了长明灯,前阵子忙的都给忘了,所以就想着回去路上顺便去庙里走走,再贴补些香油钱。”
邢岫烟也在一旁帮腔道:“我也正好想去瞧瞧妙玉,所以和平儿姐姐一拍即合。”
“好啊、好啊!”
史湘云一听说要去牟尼院,立刻举着知夏赞成道:“咱们正好给小知夏也点一盏长明灯!”
既然都说要去,焦顺自无不可,只是暗暗扫了平儿一眼,心道这多半是王熙凤的主意——不过自从两下里因为王家闹的不愉快,也确实有阵子没与这二奶奶再续前缘了,如今王家的事情既然了了,倒不妨就坡下驴。
抱着这份心思,他一声令下,众人各自上了马车原路折返。
等到了西门左近的牟尼院里,果然王熙凤一早就在这里候着。
只是除了她之外,四小姐贾惜春竟也在场。
焦顺抽冷子给王熙凤递了个疑问的眼色,王熙凤却也只能回以苦笑,拐弯抹角的表示,这贾惜春早想着要来瞧妙玉,她实在是推诿不过。
如此这般,两人欲要苟且也难,于是只能暗中约定五日后在此相会。
再然后,就是讨论给知夏点长明灯的事儿了。
这期间贾惜春冷眼旁观,见妙玉在焦顺面前明显少了素日的超脱出尘,不觉暗暗摇头,颇有些偶像幻灭之感。
心中暗道,在红尘中修行果然也难逃世间纷扰,不过若只在这庙里做个小沙弥,应该就无需应酬这些事情了吧?
这些琐事且不细论。
却说商量好长明灯的事儿,焦顺一家便于王熙凤和贾惜春结伴回到了城中,直到进入内城才各奔东西。
焦顺正在马车上,琢磨着到时候是带平儿去敲边鼓,还是就地取材让妙玉推码头——反正单只是王熙凤,肯定是没法尽兴的。
不想便在这时,王熙凤的马车忽又发了疯似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焦顺情知不妥,忙命人靠边停车。
就见荣国府的马车一直贴到了近前,紧接着王熙凤从窗户里不顾体统的探出头来,变声变色的道:“祸事了、祸事了,快跟我回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