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直升机如秃鹫般盘旋在神社的上空,倾泻的火力封锁了通往神社的道路,颇具纪念意义的烧焦鸟居在交火受到波及,已经轰然倒塌,地面上的弹壳比冬日的落叶还要密集。
蛇岐八家众人疯了般的想要冲过直升机的封锁,结果就是青石阶梯上摆满了黑衣男人的“尸体”。
“我动用了自卫队的关系要到了支援!他们愿意提供武装直升机和便携导弹,但是支援最快也还要一刻钟才能到达!”龙马弦一郎大吼着打光手中冲锋枪的子弹,从结果来看无疑徒劳无功。
“希望大家长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宫本志雄还算冷静,只有低头时才能通过厚厚的镜片看见隐藏着的焦急。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源稚生等人坚持不住的可能,他们不敢想象,若是几位家主都折损在这里,还有谁能带领蛇岐八家走下去。
宫本志雄自己只是个研究人员,龙马弦一郎威望不足,而樱井七海也缺乏了几分魄力,三人都不是可以支撑起“黑道本家”的领袖型人物,若是真的到了最坏的境地,总不能让上杉小姐拉着路明非入赘来维系住家族的地位吧。
叮——
手机的提示声在战场上接连响起,一时间竟然盖过了猛烈的交火声,不,并非盖过,而是天空盘旋的直升机们在手机提示声响起的那一刻停了火,所以战场的烈度骤然降低了,像是特地给了蛇岐八家众人中场休息的时间去看手机。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对视一眼,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猛鬼众为什么会忽然停火?而且身为家主,他们的手机号也是家族的秘密,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们发消息?
如此大面积的群发手段,很容易让两人想到那个应该已经被关掉的人工智能,这是她最常用的通知方式。
拿出手机一看,发消息来的果然是辉夜姬,辉夜姬并没有解释任何事情,只是给蛇岐八家的人发了一个链接。
不仅是神社周围的众人,源氏重工里的留守人员,丸山建造所和岩流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以及家主驻扎在各县的办事处人员,退休却地位崇高的老人
凡在是在辉夜姬数据库里登记过的蛇岐八家人员都收到了这样一条链接,标红的眼前代表其有着最高的优先级,所有人在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事务,点进去,视频画面自动播放。
“是直播。”宫本志雄低声说。
链接点进去便是直播的画面,摄像头角度很别扭,像是挂在一个人的腰间偷拍到的似的,但透过这些画面还是能分辨出画面在一处古意的建筑内。
有幸踏入大殿参拜过的人见到这一幕都面露震惊,认出那是家族神社的本殿。
而让人震惊的是摄像头正对着的那个人,那张面孔对蛇岐八家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有些人甚至和他当面交谈过,得到过他的鼓励,亦或是被他责罚。
只是相比于平日里身居高位的气度,画面上的他无疑狼狈很多,他倒在地上惨叫的着后退,身下拖出一片殷红的血迹。
“这是政宗先生?”
龙马弦一郎愤怒中夹杂着疑惑,他意识到这是本殿内的正在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是谁佩戴着摄像头在记录这一幕,也不知道到他这样做的用意,只能继续看下去。
麦克风的收音不好,轻微的电流杂音声中,夹杂着橘政宗近乎癫狂的吼声,两人听清楚了橘政宗的话,惊骇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风间琉璃!我才是你的主人!我才是你的主人!现在!立刻!我命令你把在场所有的人全部都杀了!”
梆子声在橘政宗手中奏响,细微的声响在做过脑桥分裂手术的个体耳中,化作了比惊雷还要震撼的声音,涌动的死侍群因为奏响的梆子声而骤然停顿,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
它们忽的疯狂起来,痛苦的尖泣,它们用自己刀锋般的利爪疯狂撕扯脑袋上的血肉,这些利爪是死侍最有力的武器,轻而易举的就刺穿了表面的鳞片,撕扯开血肉,黑血洒落了一地。
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在死侍群的大脑里撕扯,一人命令它们杀死橘政宗,另一人则让他们杀向其他人,矛盾的命令给它们带来剧烈的痛苦,它们竟然撕开了自己脑袋,将畸形的大脑切得支离破碎来缓解这份痛楚。
风间琉璃的脚步凝固了,面色在这一刻变得惨白,他在梆子声中承受了比死侍群更大的压力与痛苦,却不愿就此被梆子声控制,强烈的痛苦让他几乎跌倒。
“对!就是这样!我听话的好孩子,到我身边来。”
橘政宗咯咯地笑着,手中的梆子仿佛成为了支撑身体的权杖,他的一条腿几乎折断,却还是用另一条完好的腿支撑自己站了起来,他右手握紧梆子,又伸出左手去抓住风间琉璃的衣袖。
控制风间琉璃就好了!
橘政宗欢喜的笑出来,只要控制风间琉璃把在场人全都杀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使用了梆子,届时,由于蛇岐八家核心几位家主们的覆没,他甚至有机会重登大家长的位置。
“我允许你碰他了吗?”
橘政宗的手还未抓住风间琉璃,空气中就骤然响起尖啸,长刀以橘政宗无法反应的极速飞射而来,它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音速,因为橘政宗看见扭曲的刀光,才听见了它划破空气的爆炸般声响。
鲜血四溅。
橘政宗视野一片赤红,入目都是他自己的血,快要触碰到风间琉璃的左手被长刀瞬间被斩断,剧烈的疼痛沿着断臂伤口处的神经横冲直撞,像是失控的马群那样践踏着他的大脑,将他刺激的抓狂。
橘政宗再也握不住的梆子,啪嗒掉在了地上,黑色的木块瞬间被他的血所浸红。
路明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侧门,他左手牵着带降噪耳机的绘梨衣,右手则保持着掷刀的动作,斩断橘政宗的刀其实是绘梨衣随身携带的佩刀,路明非随手取来作为武器。
“你!你们!”
橘政宗怨毒的望着他们,身体却在不停的后退,他用仅存的手拼了命的捂住左臂的伤口,血还是从手指的缝隙中止不住流出。
樱井七海站在路明非的背后,这个女人确实找到了路明非和绘梨衣,却被路明非强行扣留到此刻才出现,也正因如此她才得以看见眼前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樱井家主,你看清了吗?”路明非扭头向着后方看去。
“看清了。”樱井七海声音微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看清了就好,有你这个人证在,我想蛇岐八家应该不会觉得我是在冤枉橘政宗了。”路明非说,“否则,你们即便是看见了直播,也可能还是会觉得这是我伪造的吧。”
樱井七海想到之前的种种事情,想不出辩解的话,沉默许久之后,她对着路明非深深地鞠躬:“这次确实是七海太过浅薄了,还请专员先生见谅。”
橘政宗忽然松开受伤左臂,疯了般扑倒在地,他的目标是掉在地上的梆子。
路明非出现在本殿就代表着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退路,只有梆子,只有梆子能帮助他掌控住风间琉璃和周围的死侍,橘政宗靠着这些才能拦住路明非,让他有逃离的机会。
橘政宗满是鲜血手的死死的抓住了梆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
又见鲜血飞溅!
王将刚刚抓住梆子的右手和梆子一同落地,他的手被齐根斩断,直到落地时都还紧紧抓着梆子。
这一次出手的人是风间琉璃,橘政宗梆子第一次落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从梆子声的控制中脱离了出来,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风间琉璃没有带隔音耳罩,就只是想给橘政宗使用梆子的机会,让他彻底暴露身份,如今风间琉璃目的已经达到,风间琉璃自然不可能再让他掌握梆子,橘政宗重新抓住梆子的瞬间,风间琉璃刀锋就斩在了他的手臂上。
橘政宗两只手都失去了抓握的能力,他却不愿意放弃,竟然张开嘴想用牙齿去咬住地上的梆子。
“我的梆子!我的!”
剧烈的动作让橘政宗跌倒,他却全然不顾,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梆子,他拼了命的想要将梆子抓住,仿佛那样就能重新掌握权与力。
风间琉璃挥刀,将梆子斩成两截,断裂的梆子彻底击碎了橘政宗最后的希望。
橘政宗的癫狂也随着梆子断裂而折断了,他重新抬头,眼睛先是愤怒,望向周围众人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愤怒随即被惊恐所覆盖。
神官们从侧门中鱼贯而出,从医疗箱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针管,伴随着药剂被针管逐一送入众人的体内,强力麻醉剂的效果退去,昏迷的众人开始醒来。
源稚生最先张开眼睛,弗丽嘉子弹的麻药对他的作用有限,无法将他击倒,真正困住源稚生的是风间琉璃的梦貘。
风间琉璃其实没有完全催动梦貘,因为那会导致他自己也堕梦中,所以,源稚生一直都在光怪陆离的浅层梦境中,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挣脱梦境醒来。
当源稚生醒来看见本殿中狼藉的景象,看见了橘政宗惊恐的神色时,瞬间明白了一切,嘴唇张合间说不出任何言语,最后叹息着闭上眼睛,像是不愿意醒来似的。
“不错嘛,源君,你的演技我能给你打满分。”路明非对源稚生竖起大拇指。
“你们一起算计我!”橘政宗尖叫,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路明非和源稚生一起算计了他。
风间琉璃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便携式的摄像头丢在橘政宗的面前,让他陷入彻底呆滞,橘政宗终于明白过来了,难怪路明非的计划这么顺利,因为他在蛇歧八家内部有最高级的内应。
如此想来,源氏重工被袭击和辉夜姬被关闭也都是在演戏而已,摄像头已经拍下了橘政宗全过程的丑态,辉夜姬把录像发送给了蛇岐八家每一个人。
“那我呢?那我呢?我演技怎么样。”
“王将”兴冲冲地挤过拥挤的人群,解下自己的面具,恶心的公卿面具之下是少女的面孔,若只看脸的话,参孙还是比公卿面具可爱多了,如果不是她这么急切的开口,或许会显得更加可爱些。
“满分十分给你一分,今天的计划差点就被你搞得功亏一篑了!”路明非看见参孙就忍住不住扶额,他可是全程看见参孙意外频发的扮演计划,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
路明非回想起来,不由为自己的胆大而吃惊,自己竟然将扮演王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参孙这个不着调的家伙。
谁让王将的技术资料里只有脑桥分裂手术的部分,而没有演奏梆子声演奏方法,只有能操纵死侍的参孙拥有扮演王将的能力好在路明非刚刚录下了王将的梆子声,以后多少能利用一下。
路明非的差评让参孙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重新带上了面具,对着路明非张牙舞爪:“我不管,你得给我打十分!要不然我王将就狠狠地揍你!”
路明非丝毫不觉得参孙的威胁有哪里可怕的,他的速度比参孙更快,解下绘梨衣腰间的刀鞘狠狠地敲了下参孙的头。
“是王将要揍你,你为什么揍我!”参孙沮丧地把面具丢掉,郁闷退回后边去,直到绘梨衣递给她写着“我给参孙满分”的纸条才重新开心起来。
犬山贺紧接着醒来。
犬山贺愣愣地看着本殿中的众人,这一幕仿佛比梦还要诡异,他不太清楚为什么风间琉璃、源稚生这些人站在一起却还没有打起来,唯有橘政宗一人身受重伤地倒在地上。
他握紧鬼丸国纲,却不知道该指向谁。
“犬山家主,看一下录像吧,你会明白一切的。”樱井七海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犬山贺。
屏幕里循环播放着橘政宗使用梆子的一幕,她知道很多人看不见直播,所以提前录了屏,犬山贺看着手机屏幕渐渐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地狱吗?”
风魔小太郎也在不久醒来,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总感觉感觉自己脸隐隐作痛,像是被谁用力踢了一脚,风魔小太郎手摸过去时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些泥土,似乎是谁的鞋印沾到的泥水。
原来所谓堕入十八层地狱,是被人一脚脚踩下去的?风魔小太郎自认为不算好人,没想过能上天堂,可是被人一脚脚踩下地狱的方式还是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弗里嘉子弹可没法将人送往地狱,若是风魔小家主想要下地狱,我这里倒是有充当肋差的短刀借给你。”樱井七海叹气。
樱井七海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现实,抬起头来,看见被众人围困在中间的橘政宗,下意识地出声:“我没死吗?政宗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老八嘎演技比我还浮夸了,都到揭露真相的时间了还在演戏,这演技我只能给他打零分。”参孙抱着绘梨衣的手,对风魔小太郎的演技十分不屑。
“绘梨衣你能给他多少分?肯定也是零分吧!”
绘梨衣的左手被路明非牵着,右手又被参孙抱着,十分艰难地写字:“风魔家主不属于演员的序列,这是他的真情流露……”
“哦,这样啊。”参孙失望地摇头,“那我给他的智商打零分。”
樱井七海将录像播放给风魔小太郎,他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身躯随着录像的播放而一寸寸的开裂,他惨笑着抬头,眼睛中是死灰般的颜色。
哪怕在审判会上,风魔小太郎都未怀疑过橘政宗,他对橘政宗的信任堪比金石,可是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再无辩解的余地,曾经的信任愈是坚固,将其敲碎的痛苦便愈是深入骨髓。
“风魔家主,路明非专员是对的。”樱井七海轻声说。
“是的。”
“你错了,我也错了。”
风魔小太郎痛苦闭上眼睛:“错了啊”
源稚生默默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蛇岐八家的人渐渐从昏迷中一一醒来,被告知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人震惊,有人质疑,有人甚至想拿起刀要剖开橘政宗的肚子看看他是不是谁假扮的
最终,蛇岐八家的众人安静了下来,无言的站在源稚生的身后,等待着这位大家长的决断。
“所有人都已经醒了。”源稚生的声音中蕴含着复杂的情感,愤怒,失望,庆幸,不一而足,最后归于死寂的平静。
“鉴于路明非专员提供了新的证据,我宣布,上一轮的投票作废,现在,重新就橘家家主是否有罪一事进行投票!”
源稚生的声音经过扩音系统在神社之中回荡,回声交叠,仿佛蛇岐八家先辈居住在神社中的灵魂也在跟着他震怒出声,一同审判将要下地狱罪人。
“有罪!”风魔小太郎愤怒得似乎要冲上来将橘政宗碎尸万段,然后再自裁谢罪。
“有罪!”犬山贺闭眼。
“有罪!”樱井七海叹息,眼睛中流淌着失望与忧愁。
“……”
源稚生默默地握紧了蜘蛛切,每有一个人投票判定橘政宗有罪,他就朝着橘政宗走近一步,蛇歧八家对于橘政宗的审判支撑着他向前走,没有一个人投出无罪的票让他停下。
直到最后一人投票结束,他已经走到了橘政宗的面前,蜘蛛切的刀锋抵住了橘政宗的额头。
蜘蛛切刀锋的凉意让橘政宗清醒,橘政宗望着源稚生,他眼睛中的癫狂和歇斯底里消失了,目光重新变成了源稚生最熟悉的样子,眼睛中带着些许老态,又透露出父亲般的柔情:
“稚生,我将你带到了东京,把你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教会你战斗的技巧,你不是将我视为父亲那样的人吗?我现在还记得我将蜘蛛切交给你时你假装沉稳却兴奋的模样,你肯定不会杀了……”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望着橘政宗,这些话没能带给他任何触动,他将蜘蛛切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刃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比蜘蛛切更锋利的是源稚生最终的吐字:
“橘政宗,经过家族的审判,我宣布,你有罪——”
“当诛!”
路明非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捂住绘梨衣的眼睛,自己则目不斜视的盯着这一幕,眼前忽的浮现出来日本以后的种种。
“不!你们不能杀了我!”源稚生无情地击碎了橘政宗最后的幻想,他佯装出的冷静在这一刻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叫喊,“我是橘家的家主!我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你们谁也不能杀了我……”
刀光闪逝!
刺目的血液顺着“蜘蛛山中凶祓夜伏诛”铭文流淌,尖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男人仰面倒地,瞳孔中的惊恐与不甘一直没有散去,让他的死姿也显得丑态毕露。
他曾经名为赫尔佐格,如今叫做橘政宗亦或者王将,或许他还有更多的身份,但是如今这都无关紧要的了。
他这一生犯下了太多的罪孽,做过太多的恶,他引诱相爱的人彼此憎恨,他令同源的血流着泪厮杀,他用阴谋将众人玩弄于与鼓掌之中,并且肆意嘲弄……此刻,无人在意他的野心和往事,只想用他的命来偿还被他伤害过人亦或者是亡灵。
白衣的神官们低着头走上前来,他们没有收殓尸首,而是从怀中取出毛笔浸满橘政宗的鲜血,又用鲜血书写诅咒的经文。
蛇歧八家内部仍然流传着古老的阴阳术,这样的术在古老的时代中用来封印恶鬼,此刻则被用在了橘政宗身上,这个人确实与食人的恶鬼无异,甚至更加罪孽深重。在神官们的手中,橘政宗的死亡只是赎罪的开始,而非终结。
“橘政宗,伏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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