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种事对于一个大域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要是放平时,说不定两位圣主都不会亲自出手,而是派遣圣地的大神通者们去调查解决。
毕竟,总不可能什么破事儿都由圣主出马吧?
但现在,不一样。
一来是因为如今正是仙宴之前,多事之秋,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什么事端;二来嘛,先前天演圣主等人说的话,让两位圣主心头不得不警惕一些。
而两人知晓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禀报陛下。
但立刻,天演圣主等人的话又在他们耳边响起来,让他们犹豫不定。
——正是两位陛下,导致了坤坎二道的毁灭。
沉默。
良久的沉默中,狂烈的山风吹拂,吹得两位圣主的衣袍猎猎作响。
最后,华仙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先与他们通一声气吧。」
圣钧剑主默默点头,片刻后问道:「你信了?」
「天演圣主,擅推演,万衍圣主,擅卜算——倘若说除了两位陛下以外,究竟还有谁能预知坤坎二道的将来的话,恐怕也只有那两个人了吧?」
华仙轻轻摇头:「而那推演的结果,也正说明了两位陛下与那可能发生灾难脱不了干系,老朽……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儿啊。」
「我亦是如此所想。」
圣钧剑主微微点头:「当初两位陛下召集我们,通传天演圣主已经坠入邪道,并派遣剑无双将其斩而杀之一世,犹然在目。」
顿了顿,他露出一缕迷惑之色,又道:「但今日所见,且不论那推演结果是否准确,光是他整个人的状态与气息,就看不出一丁点儿所谓的坠入邪道的模样——怎么能让人不怀疑呢?」
俩人说了几句,相顾对视之间,心头已经有了决定,身形一闪,消失在这巍峨的山峰之上。
.
.
同一时间。
天王主峰。
实际上,圣钧剑主和华仙不知晓的是。
可不止他们所在的大域,而是整个坤坎二道,数百大域,都发生了类似的事。
在这辽阔无垠的一方大地上,修士多如鸿毛,凡人苍生更是数不胜数。
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其中一部分几乎同一时间诡异地走上死亡之路。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高低贵贱,都带着夙愿达成的满足的笑容,走向终结。
尽管这对于整个坤坎二道无尽的生灵来说,仅是九牛一毛。
但如此诡异而平凡的自尽事件,早已引起天王峰上两位陛下的关注。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在关注着任何一点儿异动。
茫茫白雾之间,两道身影盘膝而坐,闭目垂眸,彷若不动如山那样。
某一刻,坎帝睁开了眼睛。
「开始了。」
他说。
沧桑而古老的声音仿佛跨越时光的长河传来,回荡在迷雾之中,震动虚空。
「开始了。」
坤尊仍然闭目,长叹一口气,缓缓摇头,「坤道,坎道,无数凡人国度,部落,同时被「灾厄」所蛊惑,挥刀自尽。」
说话之间,他脸上露出一抹悲悯之色。
「莫要痛心。」坎帝见状,深邃目光中透露出一缕决然之色:「不久了,不久以后,吾等将彻底毁灭「灾厄」。」
「可惜在此之前,天演,煌天……还有无数朕的子民,都被她所蛊惑了。」坤尊闭目,声音悲凉:「这些朕的孩子们,都被她迷失了心智啊……造孽!」
「正因
如此,你们才要阻止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不是吗?」
两位王沉默之间,突然一道声音在迷雾中响起来。
然后,雾气涌动,一滴金红的鲜血从虚空中浮现。
它只有拳头大小,但给人的感觉却无比沉重,无比浑厚,仿佛整个世界都可以被容纳在其中那样。它在虚空中滴熘熘的转着,发出沧桑而威严的声音。
「否则,等她完全苏醒过来,吞噬苍生血肉,恐怕这四分的仙土也在劫难逃。」金红色的鲜血中发出的声音澹漠而平静,但却带着一股警醒的意味儿。
那一瞬间,两位王同时看过来。
看着这一团金红的鲜血,目光中露出尊敬之色。
——秘密。
这是属于两位王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的秘密。
没人能够想到,执掌天下,手握道统的两者无上之王,竟对一团鲜血如此尊敬。
倘若一旦传出去,恐怕整个天下都会为之沸腾!
但只有坤尊和坎帝清楚,此乃应当。
——毕竟,正是眼前的这枚鲜血,或者说这是眼前这一枚鲜血的主人,造就了整个仙土,同时为了整个仙土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从绝对的至高无上的王,变成了这一副孤魂野鬼的模样。
没有他的话,别说坤尊坎帝,恐怕就连仙土本身,都早已陨灭在无数年前的那一场恐怖灾难里。
他的名字,早已不为人知。
但坤尊和坎帝知晓的是,在那个人道极尽繁华昌盛的大一统的面带。
人们称呼他为——乾主。
仙土绝对的主宰,人道的护道者,至强之人!
初代乾主。
「冕下,您说的是。」坤尊与坎帝同时点头,道:「仙宴之后,吾二人将重融道统,借天下苍生之力,将她完全毁于一旦!」
「善。」金红色的鲜血轻声叹一句,缓缓消散。
剩下坤尊与坎帝二人,目露坚决之色,喃喃开口,「哪怕一死,亦在所不惜。」
良久以后,坤尊才叹息一声,「幸有初代冕下,否则吾等恐怕对于那灾厄,一无所知。」
说话之间,坎帝微微点头,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二人刚建立天王峰不久。
在茫茫的迷雾之中,一团金红色的鲜血突然出现。
当时两位王皆对其充满了警惕——哪怕它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无比虚弱,但在位格上,却让两位掌握道统的王也不得不仰望。
然后,在短暂的接触后,从那金红鲜血的气息上,两位王认出来了他的身份。
——初代乾主。
当初在「灾厄」降临时,带着神物毅然决然踏入虚无,与那灾厄同归于尽的无上伟岸存在。
无数年前,正是他创造的仙土。
无数年后,他又为仙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直至如今只剩下一缕残血时,仍为坤尊坎帝带来了「灾厄未亡」的消息。
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两位王才慢慢展开了一个决绝的计划。
一个最终会杀死他们,但同样会彻底终结「灾厄」的计划。
可惜的是,据初代冕下的残魂所说,灾厄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整个坤坎二道。
坤道的天演和煌天圣主,便已被蛊惑,坠入邪道。
不得不让剑圣主出手,镇而杀之。
坎帝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坤尊,长叹了一口气。
——哪怕从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但作为无数年的至交好友,他也能明白,天演圣主和煌天圣主的死,让这位仁慈的同道心中悲怆
。
——他的确是那种连非人生物都不愿轻易下杀手的仁之王者。
「一切劫难,一切扭曲,一切灾厄,都将终结了。」
坎帝深吸一口气,喃喃开口。
「指日可待。」
话音落下,茫茫迷雾再度掩来,将整个天王主峰完全笼罩。
此时此刻,倘若有他人在此,定能一眼看出来——这两位无上的陛下的身躯,已经有一大半沉入了那巍峨的群峰之中。
只可惜,无人可见。
.
.
同一时间。
虚无。
一切都没有的虚无,连混沌与葬海都不存在的绝对领域。
一缕幽深,沉重的黑暗,缓缓驱动。
这并非是那种与光明的对立面的黑暗,而是同时与光明和黑暗对立的存在。
——或者说,对于世界所诞生的一切存在和概念,它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无论光明还是黑暗,无论生还是死,无论正义还是邪恶……它都格格不入。
仿佛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水火不容那样。
沉沉的幽暗之中,又有一一具宝光莹莹的男性至美身躯横亘,仿佛玉石凋刻那般,没有一丝多余,也没有一点儿瑕疵,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大巧不工的天然艺术品那样。
同时,尽管可以确定这具躯体早已没有任何一丝生机,但仅是以尸骸的形式存在着的时候,他同样散发着一股无比可怕的威压。
镇压一切。
某一刻,虚空震动。
一团金红色的鲜血从虚空中掉出来,落进那美丽的尸骸中。
沙哑,澹漠,无情冷酷的声音,缓缓响起来。
「想不到你尽管已经死了,却还是有大用处。」
「信任与牺牲,是你们人类的武器,同样……也是软肋。」
然后,和坎帝相差不多的话,在虚无中回荡。
「——指日可待。」
尽管短短的三个音节几乎一模一样,可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天边地别。
但总而言之,在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天下瞩目的仙宴如火如荼地准备着的时候。
一些东西,已经开始发生了。
正如坎帝和虚无中的存在所说的那样。
——指日可待。
.
.
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仿佛一个过客一样的江南,在干什么呢?
——他在玩自己那根黑黢黢的棍子。
尽管听起来似乎挺奇怪的,但事实的确如此。
珍宝阁的风波,刚刚平息。
诸多修士大能,都尚且沉浸在新任阁主可怕的力量和那近乎起死回生逆转未来的壮举之下。
而作为当事人的江南,已经悄悄回到了青暝峰,任由他们去猜测了。
反正人就这样,管不住嘴,喜欢八卦,无论凡人也好,修士也罢,都是如此。
甚至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境存在们,也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没遇见他们感兴趣的事儿罢了。
一旦发生,他们吃瓜的心恐怕比谁都来得急切——还能美其名曰,瞻瞩天下。
江南也懒得去看那悠悠众口了,拿出当初那个叼毛留给他的那根烧火棍儿,仔细揣摩。
这玩意儿的外表,说实话,一言难尽。
只能说如果不丑的话,还能算得上好看吧。
但就是这灰蒙蒙的棍子,却在暗冥圣主来袭之后,发挥出了让江南都感到离谱的力量
。
那种扭曲规则,将死者受到的伤害和结果一同逆转的可怕能力,已经完全超越了地煞神通的范畴,
所以江南在想,那个叼毛留下它,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想让我救下两道无尽苍生?」
在良久的苦思冥想无果后,江南做出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
——这只是一根棍子而已,哪怕对寄杖神通有恐怖的增幅作用,但说破了天能影响一个大域的生灵也就算得上造化之功了。
要想将毁灭了无数年的坤坎二道的生灵受到的伤害都完全抹除……那也太不现实了。
要是江南和这根棍子有这个力量,他都能直接杀进虚无把「灾厄」吊起来锤都说不一定……
「不大可能。」
东娴沉吟的声音响起来,她也不太认同这一点,道:「毕竟坤坎二道的疆域,太庞大了;茫茫苍生,亦数不胜数——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既然如此,那家伙留下这棍子又究竟想干什么?」青暝峰上,江南百思不得其解。
日月轮回,时光流逝。
转眼之间,已是深夜时分。
江南想不通这棍子的用途,也不再徒劳功夫,将其往壶天空间一扔,出门去了。
「叔叔!叔叔!」楚楚的声音相隔老远就响了起来。楚昭文和楚姳则抱着虚弱又活泼的小丫头,歉疚一笑。
江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将小姑娘才起来,在她脑袋上一顿揉,逗得楚楚咯咯直笑。
突发奇想的,他想起来一件事。
——倘若那根烧火棍儿的作用并非让他自不量力地拯救整个坤坎二道的苍生,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叼毛的意思是,让他去拯救他在意的那些人呢?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熄灭不下。
但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凭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因为爱吗?
想想还怪恶心的。
但从事实来看,从一开始,他就在帮助江南——从上一世的死亡中救赎他,将青灯送给他,点化东娴,留下珍宝阁,留下烧火棍儿……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正经事儿,生来就是为了帮助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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