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间日升月落,两天时光如流水一般。
在此期间,江南等人所处的位置仍属于方圆千里的无人区内,虽然因为旱龟的死亡,所谓的无人区早已失去了意义,但至少短时间内还是不会有生灵轻易踏入。
于是,可以说是没人来打扰。
楚昭文从随身空间中搬出来一座巨大熔炉,将江南给的已经冶炼至菁纯的神铁与稀世奇珍一件件放入其中,再以灵气为火炽烤着融熔炉之底。
十几具炼金人偶也被他放了出来,其中一部分一丝不苟地按照指令将融化的神铁通过特制的金属法器定型,然后替换点原本破旧的航船之上。
另外一部分则以液态的铁水为笔,在船身上刻画着复杂的矩阵与纹路。
明明是一个人,却硬生生整出了一个锻造工坊的气势。
江南在不远处,盘膝而坐,望着这个忙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的你男人,心头不由感叹。
——先前,他果然还是谦虚了。
即便江南不懂锻造之道,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仅凭对方井然有序的手法,一丝不苟的流程,江南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人对锻造一道拥有这极高的造诣。
而连续两天的不眠不休,虽然对于修士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楚昭文一边掌控着熔炉的火候,一边还要掌控十几具炼金人偶的工作,如今已是两眼布满血丝,颇为疲倦。
可即便如此,那一双仿若黑夜中的灯塔一般的眼睛所绽放的神光,仍亮得有些吓人!
就像在黑暗的污泥中仍怀抱着希望的人,不知懈怠,不会疲倦。
“是个好父亲啊……”
江南深吸一口气,感叹一声,看向身旁的女童楚楚。
而毫无疑问的,楚昭文,或者说楚氏夫妇的希望,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这两天以来,也许是因为如今的江南乃是凡人之躯,并没有任何恐怖的其实,所以这小姑娘早已和他相熟了起来。平时楚昭文和楚姳在忙的时候,她就会跑到这个陌生的“叔叔”身旁。
如今,听到江南夸她的父亲,小姑娘苍白的脸色顿时多了一份神采:“楚楚的爹,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爹!”
江南笑了笑,“楚楚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小姑娘虚弱的脸上笑了起来,虽因为疾病折磨,谈不上活泼,更像是风中残烛,让人心疼。
“爹娘说,要带楚楚去一个地方,去了那个地方,楚楚的病就能好起来。”
小姑娘盘坐在毛毯上,双手托腮,望着天上明媚的星空,逐渐看失了神,“可是楚楚不想爹娘受苦,爹娘卖了好多衣服和法宝,卖了洞府,又被人骂,被人赶出来,楚楚不想这样……”
果然如小孩子一般,变脸如翻书,这丫头说到以前那些事,小脸儿就黯淡了下来。
显然,之前楚昭文一语带过的那些“散尽家财,拜访诸多大宗大派”的过程,并不是那么平静与和谐。
“不过,只要到了爹娘说的那个地方,就好了。”楚楚眼里包着泪水,握紧小拳头:“等楚楚病好了,楚楚就开始修炼,给爹娘买新衣服,买新的洞府,楚楚要一辈子照顾爹娘!”
顿了顿,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楚姳看过来,连忙抹干了眼泪,挤出一丝笑容:“呼……小叔叔,千万不要跟爹娘说楚楚哭了,他们会伤心。”
江南愣在当场。
看着这个四五岁的女童,他心中忍不住暗忖——看来她也不是想象中那么不谙世事啊……为了不让楚氏夫妇更加担忧,这丫头似乎从来没有向他们表现出过自己的负面情感?
叹了口气,江南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应道:“好!”
时间过去两天,即便他如今只是血肉之躯,但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女童身上的“病”,准确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什么“疾病”,而是“缺陷”。
缺少生机。
这种情况,一般是由于在母亲允许之时遭缝意外,导致元气大伤,危及胚胎所至。而要治好,则需要以后天补先天,以无尽的生机补足那缺失的先天本源。
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做到,却是要仙境存在愿意下功夫,愿意为她逆天改命才行。
但楚氏夫妇二人,无论是资源还是背景,很明显都请不动这样的存在出手。
另外,倘若掌管新世界生死之道的青萝在这儿,恐怕也是能轻易做到。
可惜的是,江南要调用本尊的道行就无比困难,更不要说在这完全陌生的坤坎二道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
当然,甚至这些种种困难都不算是什么重点。
因为哪怕最后楚氏夫妇当真走到那所谓能让人得偿所愿的圣地,治好了楚楚的先天缺陷,也于事无补。
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个。
——一年。
这个世界,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到了那时,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无论健康与疾病,甚至无论仙与小凡,必将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地,面临毁灭。
这不是什么可以逆转和改变的“未来”,而是已经清清楚楚地发生过了的“过去”。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绝望的。
而哪怕江南已登凌绝巅,万人之上,能做的也仅仅是——隐瞒。他实在没有勇气告诉这苦难而充满希望的一家真正的真相。
而正当这时,五百不远处正在准备膳食的楚姳朝着三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吃晚饭了。
江南便牵起小姑娘的手,将她带过去。
两天前,楚姳以道法引动后土之力,在旷野之上构筑出一个小小的“房子”,用来准备膳食和安顿女童楚楚。
——虽然楚氏夫妇作为化道修士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楚楚却因为先天疾病无法修行,甚身体甚至比一般的凡人女童还要孱弱。
光滑的石桌上,周围摆放了还放了四个干净光亮的玉碗,中间是诸多冒着腾腾热气儿的菜肴,还有一盆香喷喷的灵谷蒸熟的米饭,香气诱人,灵光氤氲。
“楚楚,没给前辈添麻烦吧?”楚姳把小丫头抱起来,放在石凳上。
“没有哦,楚楚很听话!”小丫头回道。
然后,楚姳看向江南,颇为歉疚,“前辈,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不但被对方救了性命,还收了人家无数神铁奇珍,更如今更是要让人家照看孩子……在楚姳心里,自己一家对江南的麻烦已经测多不胜数了。
“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江南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望着我桌上丰盛的菜肴,“况且这不是也正在照顾我吗?”
说来讽刺,这孱弱的凡人之躯,是需要如凡人一般休息和进食的。
否则便会很无数凡人一样,虚弱,疲倦,乃至死亡——虽然身体没了,再造一具也是可以的,但那就又要浪费道行与神魂力量了。
一开始,江南本来是觉得无比麻烦,但时隔多年再一次体会到大快朵颐的滋味儿后,他只能说,真香!
已经好久了,似乎是自从来到仙土之后,他就没有好好地吃过饭,睡过觉了。
虽然做了很多事,有了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但与此同时,江南也失去了很多常人的快乐。
甚至,他本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直到如今,在这个无比危急的时候,在坤坎二道留下的时光残影中,他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平凡的感觉。
“来了来了!”
屋外,楚昭文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南的感慨。
短短时间,他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整理了仪容,在桌旁坐下来。
夫妻二人并不需要进食,但他们并不想错过任何与女儿待在一起的时光。加上江南如今也是凡人之躯,就造就了眼前的一幕。
三个早已辟谷的存在,与一个孱弱的凡人女童在石壁上镶嵌的氤氲的光芒里、不大的饭桌旁,其乐融融。
温暖又美好,就像是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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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
楚姳带着楚楚入睡了,楚昭文则继续捣鼓着那即将成型的青金航船。
江南便找了间空房,躺了下来。
一切按部就班,无比平静。
他的血肉之躯,陷入沉睡。
不过,即便“睡了”,他的神魂投影也无比活跃。
窗外无垠的夜空倒映进他的感知中,无比真实。
倘若不是从未来回来的,他完全想不到仅一年以后,这诺大的天,无垠的地,就将灰飞烟灭。
“江南江南!”
正在这时,东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这姑娘如今正在青灯世界中,观测着岁月长河的变化,提防一些意外发生。
当然,偶尔也会感到无聊,在江南耳边低估嘟囔。
但这一次,不一样。
她的语气再也不像之前那般百无聊赖中带着轻快。
而是……焦急!惊愕!无法理解!
江南心头一凝,立刻回应,“怎么了?”
耳边又传来那姑娘难以置信的声音,“我……我也看到了!”
仿佛艰难地涌动喉咙,她顿了顿,才说道:“我看到了,你说的那个人!”
江南:“……?”
.
.
时间,倒回到片刻之前。
这个时候,远在岁月长河中的东娴,看到了“他”。
青灯世界中,一面巨大的虚幻画面悬浮在她的眼前,其中映照出的正是停滞一般的滚滚岁月长河。
但尽管仿佛被冻结了一般,那可怕的洪流仍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茫,望而生畏。
“好无聊……”
东娴趴在桌上,脚下是正在打鼾的大白猪和沉睡的大公鸡,她双手托腮,盯着那静止的岁月长河,打了一个哈欠。
但仅是这一闭眼的功夫,仿佛亘古不变一般的岁月长河中,却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他,因为看不清面容和姿态,就暂且称之为他。他行走在岁月的长河中,闲庭信步,没有任何一丝焦急和匆忙的感觉。
东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无论她怎么揉,那道身影就是挥之不去。
——是真的!
这个时候东娴突然想起来,江南曾说过的他看到的那个行走在岁月长河中的“人”。
当时,她并不能看到他。
但现在,她看到了。
在东娴惊讶的目光中,那道人影从过去的方向幽幽踏来,走向以坤坎二道毁灭的一年前的时间节点为界限的未来。
但这一次,东娴没有看到他手里如江南所说的那样拿着什么东西。
由此,她判断楚,她看到的要么不是与江南所见的同一人,要么就是这个家伙,曾不止一次踏入岁月长河中!
东娴深吸一口气,甚至走出青灯,来到这茫茫岁月长河中,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下一刻,那道身影穿越她所在的这个时间节点,与她擦肩而过。
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他停了下来,走进了某个时空。
东娴的目光紧紧跟随,不敢有一刻放松。
于是,那个时空的景象,呈现在她的眼眸之中。
——那是一片无比恢宏的庞大宫阙。
殿宇高耸威严,砖瓦鎏金俨然,天柱巍峨笔直,仿佛传说中的仙境一般,一道道宽阔平整的通天大道将诸多宫阙殿宇连接,悬浮于九层高天之上!
而在殿宇宫阙之中,无数身着金甲的兵踏空而活,神甲狰狞;天际又有神异的鹤鸟振翅高飞,洒落无尽仙光,无比瑰丽;在殿宇之中,一位位身穿神袍的身影躬身下跪,跪俯向那王座之上的巍峨存在。
东娴的目光变了。
因为这一切,她隐隐感到……熟悉。
或者说,这些殿宇楼阁曾在某一刻,出现在她的眼中。
而那岁月长河中的身影在无数身影中穿梭,偶尔低下头像是颇感兴趣地看看那些跪俯的身影,又在王座上转悠了两圈儿,最后仿佛玩够了一般,走向大殿深处。
——在整个过程中,那些大殿中的君臣,仿佛看不到他的身影一般,熟视无睹!
最后,在东娴近乎呆滞的目光中,那道身影来到一座仿佛祭祀大殿一般宫阙之内,看向那上面的件事物。
——那是一盏青色的灯盏,布满裂纹,但仍透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紧接着,他好像说了一些什么。
然后,他轻轻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朝青灯微微一点。
刹那之间!
那仿若死去一般的青灯,一点代表着“生”的光芒逐渐凝结!
而后,那道人影一步踏出,消失在大殿之内。
只留下东娴,在岁月长河中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
大殿中的时光,缓缓流淌,人来人往,花开花谢,不知过去了多久。
那青灯中的“光”,仿佛模仿一样,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她是一名女子,青衣青裙,目光中充斥着对任何事物的好奇,睁开眼,打量着这世间!
而此时此刻,东娴看着她,再也无法否认。
——那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