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时,晨光照耀。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古老的王的头颅被高高举起,那残留于残破的脸颊上僵硬的怒容,彷佛在向新的时代怒吼与诅咒。
——这注定是将刻入整个乾道历史的一幕。
自仙土四分,乾天一脉名存实亡以后,就一直统御乾道于漫长岁月的乾主,被摘下了头颅。
乾主的统治,有多漫长呢?
漫长但在堪称无穷无尽的岁月当中,天山之顶的那位存在的真名已无人知晓。在这无垠的时光长河中,“王”这样代指至高无上存在的称谓,已经取代了他的名字。
就好像是……与世长存,恒古不朽。
但在今日,一切都被改变。
彷若古老威严的宫阙顷刻坍塌,在旧时代的残骸上,新的时代如同那地平线上的朝阳,冉冉升起。
那一瞬间。
死寂。
就彷佛无垠的乾道,茫茫三十六域,万万国度,兆兆苍生,一同失去了声音。
地上,蓬来。
良久的沉寂后,古老者之一的天星道祖望着天上那年轻的身影,不知做何表情,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旧的时代,崩塌了……”
与乾主同一时代的古老者喃喃的声音,在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新的声音彷若海潮一般奔涌而起!
淹没了叹息。
各位年轻的道祖,各位三十六域的茫茫联军,人潮之中,欢呼声一片!
诚然,哪怕他们自己对于即将到来新时代也是一片茫然。
但至少,免于性命之危了。
——从抗起反旗的那一刻,无数人心头就早已明白,他们和乾主之中,只能活一个。
现在乾主没了,他们却是平安了。
怎能不喜?
翻江倒海的雀跃声中,只见天上那年轻身影手中轻轻一捏,失去了生机的苍老的头颅便化作飞灰,散去了。
然后,他低下头来,彷若俯瞰那般。
尽管相隔太远,又是背光,大多数人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那眼中有怎样的情绪。
但不约而同的,世界,再一次安静下来。
就像风都静止了那样。
——废话,这位可是亲手掀起叛乱,亲手取下旧王首级之人。
先前乾主对于大伙儿的压迫力有多可怕,那么此时此刻,这种可怕就转嫁到了江南身上。
于是,仅是一眼,天下苍生,战战兢兢!
“暴君崩,天下平。”
“旧王死,新王立。”
在凝固的空气和风里,平静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就像宣告那样,
“——吾,当为王。”
话音落下,地上三十六域联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前方道祖们的带领下,跪拜!
俯首称臣!
同一时间,蓬来以外的乾道大地。
那彷若天声一般平静的声音,回荡八方,响彻四海。
三十六域,三十六主道场,竞相归顺!
于是就像连锁反应那样,大大小小无数道场彷佛看到了风向标一样,纳头便拜!
——虽然暂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人家主道场都拜了,你不拜?
至于更多的凡人苍生,万千百姓,那就更简单了。
在这个拳头大于道理的世界里,他们从来很少有话语权,主导世界方向的,从来都是那些翻手之间移山填海的仙师!
《极灵混沌决》
至此,属于乾道的新的时代,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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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茫茫乾道之上,除了几乎一边倒的臣服以外,也有一个地方,也不太一样。
——天山。
对于天山一百余位太上长老和其下的无数道子道徒而言,过去的一夜发生的事儿,比他们有生之年经历的都要来得刺激。
先是三十六位道祖携无数大军举兵谋反,再是那环绕蓬来的乾天万流大阵突然崩溃,然后是忠心耿耿的乾下八子一同跳反,镇压天山……可谓是惊慌与恐惧并存,绝望与愤怒齐生!
而后,天山之顶的那位强势出手,顷刻之间诛杀七位叛逆之子,并伤势镇压三十六位道祖和叛军,则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火焰,无比欣喜!
但好景不长,就在他们认为一切尘埃落定,天山永不陷落的时候,陌生的一男一女与“王”战在一起,打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最后,当他们的“王”的头颅被高高举起,沐浴在晨曦之光下的时候,最深沉、最恐怖的绝望彷佛永无天日那样,笼罩在天山之顶。
直到那杀死了乾主的叛逆,在天下面前悍然称“王”时,许多天山子弟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这一夜的事,发生得太多了。
而忠于旧王的死忠们,更是彷佛无法接受现实,哭天抢地,心神溃散,竟然就那样活生生走火入魔,死了!
一时间,天山之上,乌烟瘴气,愁云暗澹!
无数弟子门徒,疯的疯,死的死,剩下的也是无比颓丧,瘫坐不起。
——这怪不得他们心性不行,任谁突然从帝王贵胃变成前朝余孽,都得绷不住。
乾主倒下,天山倒下的那一刻,他们的道心,也跟着倒下了。哪怕没有被清洗,这辈子恐怕也难有寸进。
朝阳东升。
天上的身影……不,应当说是新的“王”,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三十六域联军,踏向天山!
一路之上,未有阻碍。
——先前那些死忠,已经被三十六域联军镇压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是识时务之辈。
更何况,所谓树倒猢狲散,乾主没都没了,谁会不顾身家性命与他陪葬而去?
因此,巍峨大军所过之处,三关六道,尽是第一时间打开,任其通行。
行进之中,众人无声。
偶尔有人胆大地抬起头来看一眼为首那单薄的身影,便又立刻低下头去,只感觉心脏直跳,几欲破膛而出!
彷佛那瘦削的身躯,有无尽的威压,入中天之日,无法直视一般。
但有一说一,这就是他们自己心理作用了。
——江南此刻看似面无表情,无比肃杀,但实际上却是无比头大。
在乾主没了那一刻,他的任务可以说是已经超额完成了。
那几句称王的话,也不过是局势所迫,不得不说。
毕竟天下人翘首以盼,三十六域联军和诸多道祖目光灼灼,他总不能干掉乾主以后来一句“没事儿了大伙儿各回各家”吧?
那这天下,谁来收拾?
但偏偏江南又不喜欢所谓的权势,也没有治理疆域的天赋——无论是当初在下界,还是在离道,他那些头衔挂着基本上没有一个是真正履行了职责的,基本上都是挂着,要用的时候捡起来吹吹灰尘,然后用完一扔。
当官儿哪儿有逍遥天下快活?
这你让他当一道之主,那不是纯纯为难人吗?
怪就怪在当初忽悠神宫道祖的时候灵光一闪,也没想那么多,开口就要称王。
现在到了真要上的关头,赶鸭子上架了属于是。
半日后,天光大亮,时至正午。
三十六域联军,降临天山。
像是铺天盖地的阴云那样,洒下茫茫阴影,将那曾经的无上之地笼罩。
前面也说了,在乾主的脑袋别拧下来的那一刻,天山的意志也崩了。
——当然也可能有暂时没崩的,但人家那只是心智坚韧不是脑袋有包,如今的天山连一位仙人都没有,反观三十六域联军,除了三室三位道祖仙人以外,还有三位古老者,还有那凶威滔天把乾主脑袋拧下来的绝代凶人。
谁敢多哔哔?
于是,异常顺利。
三十六域联军轻轻松松就将无数天山门徒弟子俘虏,等候发落了,同时,三十六域大军也接管了天山无数峰头。
几乎一天之间,整个天山,便是完全易主。
旧王的牌位与画像被粗暴野蛮地废弃,在三十六域大军的脚踏中变成废纸和碎木,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新王的江南的牌位供奉起来。
天山之顶。
江南与三十六位道祖登临顶峰,却发现这彷若庞大的阴影一般压了众人无数万年的天山王座,竟是如此寻常普通。
众仙情绪不一,感慨有之,轻松有之,茫然亦有之。
“几十年前,吾等才踏足这天山之顶,当时两股战战,不敢抬头,今日再临,当真是物是人非,慨叹莫名啊!”道祖之中,那位来自东域的紫霄道祖以手轻抚长须,摇头叹道。
“不错,上一次相聚于此,还是商议如何应付离道攻来之事。”
九生道祖也露出回忆之色,“却不想只是眨眼之间,那挑起矛盾源头之人已烟消云散。”
“倒是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听罢,奔雷道祖苦笑一声。
——的确,在场的道祖们除了黄玄子等极为古老仙人以外,压根儿就没参与过第一次乾离大战。而在知晓当初发动战争都是因为被那禁区的乌鸦所蛊惑时,他们只觉得晦气。
更何况后来乾主不问天下事,一个劲儿地图谋离道道统,最后阴谋败露导致离王复苏后决意宣战……
这事儿换谁来谁不迷湖?
死了死了,还要后人给他擦屁股。
“咳咳。”
神宫道祖咳嗽一声,看了一眼江南,心说这位新王刚刚登基,你们非要一个劲儿地提那已经嘎了的乾主的恶事,这不是给人家找不自在吗?
众人何心机城府,立刻反应过来,便有道祖恭维道:“罢了,莫要去提那昏庸失智的暴君了,无论是当逢乱局也好,还是离道进攻也好,陛下定将带我们守住山河!”
话音落下,余下一位位道祖目光一亮,纷纷点头,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陛下伟力无双,哪怕在仙上之仙,也是佼佼,乾道来犯,又有何惧?”
“不错,陛下在,吾等乾道便安稳无忧!”
“……”
总之嘛,都是一些场面客套话了,人之常情,很正常。
哪怕是亲口说话的人,也没太当回事儿。
但越听,江南眼里的怪异之色就越浓。
——要是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们,自己是离道的天之总殿,会怎样?
而且,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江南。
不信你看那头四肢趴地,都快憋不住笑了的老黄驴……
半晌后,包括古老者在内的诸多道祖,告退后一一退去,善后去了。
——如今,即便是已经彻底攻下了天山,但一堆破事儿,才刚刚开始。
比如那些剩下的天山弟子门徒,比如那些居住在蓬来的天山亲卷,都是麻烦事儿。
只剩下六目碧蚺化作的老黄驴,待所有人都退去以后,它才拱了拱江南的手,“本座就是说……你还记得咱们得任务是什么吗?”
江南转过来,默默点头。
按照当初的计划,他是要打开位于天山的跨界传送大阵,让离道大军一拥而入,突袭天山的。
可是随着局势发展,他突然发现——诶,好像不用离道,我自己就能把天山打下来?
老大派我干卧底,我直接当上对面扛把子?
大概就是这样感觉。
“其实,在取代了乾下八子的时候,我是有想过第一时间打开跨界大阵的。”
江南叹了口气,
“但后来想了想,倘若在那个关头打开大阵,离道入侵,很可能会让外部的压力导致三十六位道祖和乾主逼到同一阵营,那样的话,乾道不反,乾主也不会离开天山,我也没那么容易救出东娴。”
“到时,局势恐怕更加混乱,恐怕还会死更多的人——无论是乾道的,还是离道的。更何况……”
“别念了别念了!反正这些破事儿也终于结束了——这段时间,本座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哪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老黄驴打断了复盘的江南,似乎不愿去听那些弯弯绕绕。
顿了顿,它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如今你打算如何处理两道之间的关系?”
今时今日,局势明朗——乾道,已经变成江南的囊中之物。
而离王要报复的天山和当初参与第一次乾离大战的战犯们,要么死了,要么被江南取而代之。
那么两道之间,往后如何相处,就是问题了。
总不可能让离王和江南再打一架吧?
“处理两道的关系?”
江南看了它一眼,幽幽叹气,“你是觉得,我们如今已经悠闲到可以慢条斯理去谈论两道关系的程度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黄驴咽了咽口水,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