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道祖给江南讲了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已经难以用具体的年岁来形容的可怕时间跨度,久到足够沧海变桑田再变沧海一直来回变个成百上千次。
那个世代,还未曾有乾坤坎离四大道的说法,甚至连离道的一百零八尊古仙人都还未曾诞生。
那个世代,是属于一片蛮荒与蒙昧的岁月。
那个世代,仙土都才刚刚诞生——它那时还不叫仙土,甚至没有名字。
直到一支名为“乾天”的生灵,撕裂葬海,自那即将熄灭的下界宇宙,飞升而来。
那个时候,他们把如今的仙土,称为“真界”。
而比之贫瘠的下界,仙土之上,灵气外显,道则漫天,逃难而来的乾天一脉大喜过望,立刻占据了其中最中央的一片天地,繁衍生息。
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随着光阴流逝,初生的仙土之中,也开始诞生属于本土的生灵。
但那时候,早已踏入仙土的乾天一脉借混沌初开时无尽的灵气与道则,大势已成,仙人无数,又分化出无尽的支脉掌控着整个仙土无垠的疆域。
天地万灵,都要在其之下臣服。
时间过去,仙土中诞生的生灵越来越多,越来越杂——灵兽、妖怪、魔物、精灵……一种种蒙受天地恩泽而生的奇异生命在肥沃的仙土中诞生,吸日月之精华,呼天地之灵气,在懵懂中开始摩挲修行之道。
漫长的岁月后,不少种族在演化中日益强大,一次次升起反抗乾天的念头,但在绝对的力量与底蕴压制之下,皆宛如飞蛾扑火,无疾而终。
逐渐的,天地万灵开始承认人道在仙土的地位,并在承认这一点的前提下,繁衍生息。
自此,万族齐立的黄金岁月来临。
也正是这个时候,神宫道祖等人自乾天一脉的主脉诞生,天生便拥有着绝顶的资质的他们,在近乎无穷无尽的资源的灌注之下,修行之道一路势如破竹,终于突破仙境,登临绝巅。
而这一批仙人,就包括了年轻时的乾主。
“虽然如今妾身对他愤满,但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他……很强,无论是资质,天赋,悟性还是其他,在吾等所有人之中,都是宛如天上皓月一般不可忽视的存在。”
客栈之中,神宫道祖眼中浮现出追忆之色,徐徐开口,但一旁上茶的店小二,却置若罔闻一般,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
“也正是吾等成为仙人的那一日,妾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族中的元老召见了吾等,在一番已经冠冕堂皇的赞许后,吾等接受了赐福。”
江南眉头一皱,“赐福?”
“不错,赐福。”神宫道祖微微点头,继续讲述,“也正是那一次所谓的赐福,妾身见到了那件东西——那件被奉为真界的根基、乾天一脉的至宝,同时和那场大灾劫脱不开关系的事物。”
“是什么东西?”江南来了兴趣。
“不知晓。”神宫道祖却干脆地摇头,“妾身见过它一次——在妾身的眼里,那是一枚熊熊燃烧的巍峨烈阳,可在天星眼里,它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银河,但在掌月眼里,它又变成了浩渺无边的明月……”
“总而言之,千人千面,无人看穿它最本真的模样究竟是什么——但据元老们所言,它拥有的是规则的力量,是扭曲现实与虚幻的无上伟力。”
“甚至,还有一种传闻……”
说到这儿的时候,神宫道祖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的惊骇之色。
江南眼睛一眯,“什么?”
“传说……是那件东西,造就了整个仙土。”深吸一口气后,神宫道祖如此说道。
但立刻,她又摇头,“阁下,您说……这多荒唐?能容纳无数仙人的茫茫仙土,竟是被一件东西造就的。”
话音落下,江南却没有接话茬儿,只是沉默。
神宫道祖也以为是他被吓住了,也未曾在意,继续道,“总之,在那一次赐福以后,又过去了漫长的岁月——漫长到妾身都忘记了那究竟有多久。直到一个风和丽日的下午,灾难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时候。”
她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回忆起了什么不愿响起的往事,即便时隔无数万年,亦无法抹去当初的恐惧。
“从乾天一脉的宗祠,从供奉那件事物的万昊楼的天穹之上,一一条巨大的裂缝被撕开,无尽的混沌夹杂着毁灭的规则,汹涌而来!”
神宫道祖的声音变得急切,脸色也微微发白,贝齿轻咬,
“所过之处,一切皆化作虚无,苍天与大地竞相坍塌,地火水风被黑暗淹没,太阳陨落,星月崩溃,仙人在这般毁灭一般的浪潮之中,亦掀不起任何风浪!”
“一些无上伟力的大神通者逃离仙土,遁入葬海,在疯狂与漫长的岁月中化作魔潮。”
“无数生灵却没有撕裂虚空的力量,被那黑暗吞噬殆尽,磨灭了所有的痕迹。”
“然后,以乾天祖祠为起点,那无尽的黑暗笼罩天穹,肆虐四野,简直是要将整个仙土都毁于一旦!”
听到这儿,哪怕是江南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他未曾亲眼所见那可怕的一幕,但仅听神宫道祖的描述,他体会的便只有两个字——绝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极致的绝望,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躲避的绝望!
而且,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葬海中所谓的“魔潮”,竟就是在那场灾难中逃进葬海的大能存在们畸变后所化作的!
怪不得,在那魔潮中,他就曾遇见过乾天一脉的祖辈!
原来就是在神宫道祖口中那一次大灾中,他们从仙土逃往葬海,最后却被混沌与葬海同化,无法回到仙土,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等等!
突然之间,江南神色勐然一变!
与此同时,脑海之中,一个快要被忘记的细节,突然浮上他的心头!
——当初他与六目碧蚺横渡葬海,来到乾道之时,六目碧蚺曾凭借血脉相传的记忆,认出了那葬海魔潮之中的一道可怕身影,乃是如今坤道的坤尊!
而神宫道祖现在突然说,魔潮是仙土的大能逃进葬海后畸变而成……
那岂不是说……仙土四道之主之一的坤尊,已经没了?
或者说,与乾道、离道齐名的坤道,恐怕也出了什么意外!
——否则堂堂一道之主,怎么可能沦落到抛弃子民,流落葬海的结局?
“阁下?”
神宫道祖见江南脸色突得煞白,赶忙停下讲述,皱着眉头问道,她还以为江南乃是被那可怕的灾难吓到了。
“没事,道祖请继续。”江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震动,缓缓摇头。
神宫道祖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接着讲述,“也正是在那时,妾身等人见到了您所说的‘眼睛’——在天渊之上,一共三只无比庞大的眼睛,彷若深渊一般注视着整个仙土!”
“无尽的黑暗,就是从这些眼睛中汹涌而来——它们彷佛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将仙土的一切都彻底毁灭!”
江南舔了舔嘴唇,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后来呢?”
“后来……乾天之主拿出了那件事物,将一切托付给乾主之后,便走进茫茫黑暗,独自抵抗灾劫,自此……再未曾归来。”
神宫道祖长叹一声,“但吾等却知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当是成功了——因为毁灭的潮汐已不在奔流而下,黑暗的扩散也已经停止。但……可惜的是破镜难圆,朝不往夕,两道灾劫降临之时便横亘在天地的无比庞大的裂缝,将整个仙土分割为四道,每一道之间都阻隔着茫茫葬海,自此再难逾越。”
“后来,乾主凭借乾天一脉剩余的底蕴,带领乾天一脉的血脉,执掌其中一道,称为‘乾’。”
“而另外三道之中,其中两道被灾难后幸存下来的大能所占据,成王作祖。”
“最后也是最贫瘠和恶劣的一道,则是诞生出了一百零八尊先天神灵肆虐一方,直到离王崛起,重新将人道的光洒落那一片天地。”
“至此,乾坤坎离四大道成型,打开了仙土漫长的岁月中近代的门扉——后来的事,您应当都知晓了。”
说完以后,神宫道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中闪烁着恐惧与愤怒的光芒,“在那场灾难以后,妾身本以为那深渊一般的黑暗已被乾天之主和那件事物所磨灭,却未曾想到,所谓的禁区……竟是那场灾劫的衍生!”
“不仅如此,天山上那老不死的竟还与其相互勾结,助纣为虐,全然忘记了曾经的仇恨与苦痛!”
说到这儿,无尽的煞气在她美艳的脸庞之上弥漫,怒不可遏!尽管已极尽压制,但仍引得天地失色,阴云密布!
“道祖,冷静一些。”
江南突然开口,彷佛雷霆一般在神宫道祖耳边响起,才让她反应过来——此地可是凡人的城池,稍微一点儿气息泄露恐怕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妾身……失态了。”神宫道祖缓缓摇头。
“无妨,道祖心情,我能理解。”江南摆了摆手。
从她方才的讲述中就能看出,神宫道祖对那场恐怖的灾难无比愤恨与忌惮,毕竟那是几乎毁了她一切、让它成为旧时代的残党的罪魁祸首。
但如今,与她同为那场灾劫的幸存者的的乾主,却倒戈向那场灾劫延伸出来的禁区。
这搁谁身上,恐怕都难以心平气和。
半晌后,神宫道祖收拾好心情,看向江南,“得知此事,吾等便更不能让那老不死的祸害苍生了——阁下,下一步应当如何去做?”
潜移默化之间,这位古老的道祖却是已经把自己的位置从江南的合作者,转变成了追随者。
后者摇了摇头,“先不急——道祖如今伤势在身,不宜奔波,这段时间道祖便好好养伤吧,毕竟等到大战开启时,还得道祖出力。”
神宫道祖秀眉一皱,掰着指头盘算,“阁下,您的好意妾身心领,但如今情势紧迫,天星已去统合东六域,掌月也返回南七域,若不出意外,东、南、北十七大域都将在吾等掌控之中。可是,西方和中土的道祖们依旧被在鼓里,他们仍不知真相如何,自然不会与吾等同一阵营,难道阁下您准备放弃那边的阵营么?”
毫无疑问,神宫道祖的打算是将乾主的那些阴谋都公之于众,造成一种全境举兵的局势。
但如今无论是中土还是西方,都还对此一无所知。要知晓,那两大域中可是有着三十六位道祖中超过半数的仙人,到时真打起来,也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
“当然不可能。”江南挑了挑眉,意味深长,“不过此事道祖便不必操心了——会有人去做的。”
神宫道祖愣住,“谁?”
“我。”江南指了指自己,“或者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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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中土,黄玄域,黄玄道场。
身穿道袍的黄玄子,从冥想中缓缓睁开眼。
大殿之上,是一头懒洋洋打盹的老黄驴,还有一头哼哧吭哧吸收天地灵气度入自身的大白猪。以及彷若老树一般收敛了一切气息、化作阳老模样,站在黄玄子身旁的密探秦相。
他一睁眼,另外三位同时精神一阵。
“道祖大人。”秦相微微颔首,行礼道。
“江南?”大白猪睁开眼,露出期待之色,“到时候了么?!”
显然,它非常担忧困在天山道场山河神鉴中的东娴。
而六目碧蚺化作的老黄驴则哀嚎一声,“啧!好日子到头咯!”
黄玄子瞪了它一眼,双手挥动之间,将从神宫道祖那儿得到的关于禁区和古老时代的情报铭刻进一张竹简内,交由秦相,“秦老,这些情报劳烦你传达了。”
秦相恭敬地接过,“遵命!”
然后,黄玄子站起身,眺望大殿之外,缓缓开口,“诸君,吾将远行。”
一人一驴一猪,面面相觑,紧接着,便听他继续道,
“待归来之日,便是……决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