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十个日升月落之后。
那黄玄子的残魂方,方才将他漫长的一生中所经历的诸多,都悉数道来。
——甚至还是因为,他这一声中有近乎八成的时间都在闭关参悟,否则可能讲述的时间还早更长。
真要那样,怕是通幽之术,也坚持不住了。
毕竟,哪怕是仙人之尊的残魂没有了肉身和生机的滋养,也宛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一个月的维持,早已不堪重负,无比虚弱。
最后,得到了所有情报的江南,也终于放过了这位三十六位道祖之一,一挥手驱散了通幽之术,同时也驱散了黄玄子的残魂。
寂静的混沌之中,一切也重新归于平静。
“但本座还是无法理解……就算你一开始就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什么还要拖那么久的时间,让他施展各种神通妙法砸你身上——你有这方面的癖好么?”六目碧蚺晃了晃身子,摇身一变化作一头老黄驴的模样,开口问道。
江南瞪了这口无遮拦的家伙一眼,“做戏,当然是要做全套了。”
“本座不懂。”六目碧蚺表示不解,摇头晃脑,“但人嘛,多多少少有点怪癖,不寒碜!”
江南没理会他,身形一转,便有无尽苍黄的灵气与道则滔天而起!
于是在以前虚无的混沌里,仿佛遵循着某种莫名的规则那样,天与地重新构筑!
——苍茫的天穹,干裂的大地,熊熊燃烧的九枚烈日,自无中生有,赫赫身神威,如渊如狱!
紧接着,江南深吸一口气。
那天地便朝他坍塌而来,化作巨大的巍峨的玄黄身躯,自混沌中站起——无比巍峨,无比浩瀚,全身呈苍黄色,布满岁月的刻痕,脑后悬浮着无比恢宏的巨大神环,九枚烈日镶嵌其上,煌煌燃烧!
——法天象地!
正是黄玄子的拿手绝活儿!
六目碧蚺呆住了!
甚至在那一瞬间,他差点儿以为真是那三十六道祖之一复活了过来!
“看懂了么?”
隆隆的声音从江南口中发出,“样貌,气息,经历,记忆乃至与掌握的神通妙法,都能再现。如今天下,谁人敢说我不是那三十六道祖之一的黄玄子?”
“他娘的……”六目碧蚺久久无言,最后只吐出这么一句。
实际上,江南早在来乾道之前便已能战败天阙五方军,而作为三十六道祖之一的黄玄子,倘若单单论战力,那必然是肯定不如那四大兵团之一的。
——甚至,他比上其中任何一只军团都要差上那么一点儿。
所以江南如果真想要第一时间解决他,那么这位道祖压根儿就没有施展任何神通妙法的可能。
但江南却没有那样做。
而是让黄玄子演化出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再施展法天象地,达到全盛之态后,再下杀手!
为的就是探明他压箱底的招式与绝活儿。
然后……以胎化易形,化用之。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随着江南的道行增长,曾经获得的神通早已今非昔比。
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如剑术一般纯粹的攻伐神通,从一剑裂山断水,但现在剑光开天辟地,简直云泥之别。
而那些不那么容易看出效果的辅助神通,同样也跟随着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
比如天罡神通·胎化易形。
这原本只是幻化之术,让江南化人,化兽,化物,天地变幻,皆在一念之间。
但无论怎么变化,他,仍只是他而已。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还是唯有以神通对敌。
可如今,不一样了。
在离王陵寝点燃青灯后,胎化易形也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倘若是他看过的招数,不超过他道行范围之内的招数,皆能演而化之!
这可比某种已需要死父是母死兄弟才能进化的瞳术方便多了。
所以,江南才会让黄玄子尽情施为,将诸多妙法神通一一施展!
而结果就是,江南……完美地变成了黄玄子。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这黄玄域道场之主,三十六道祖之一!
.
外界。
群山大泽中,浓郁的雾气再度汇聚而来。
以两位仙人弟子为首,诸多驻足观望的修士已经等了一月之久。
但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一丁点儿的不耐之色。
毕竟在黄玄子道祖这种级别的厮杀之中,要么一瞬间分出胜负,要么酣战连绵数十载,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就像隔壁的蟠龙域,听说无数道场为了围杀一头猪已僵持不下了数十年。
唯一让人们感到惊讶的是,这不知真假的“邀天道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与堂堂道祖战上一个月也分不出结果。
嘈杂的议论声,在人潮之中回荡,也传出了各种各样的传闻与猜测。
——甚至有人猜测邀天道人本来就是黄玄道场的大能,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与身为道祖的黄玄子决裂了而已。
而这些离谱的谣言,终于是惹怒了两位仙人弟子,高一些的那位师兄转过身来,面目冷肃,将当初邀天道人被黄玄子镇杀的事实公之于众。
当然,具体的原因他没有提就是了,只说是邀天道人坠入魔道,黄玄道祖不得不割袍断义,大义灭亲。
“正因如此,老师方才可以肯定——如今的邀天道人定是有不轨之徒冒名顶替!”
师兄环顾着噤若寒蝉的诸多修士,一字一句道,“遮遮掩掩,行于黄玄,定有图谋!说不得……就是其余大道派来的暗子,图谋不轨!”
于是,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邀天道人早就死在了黄玄子手下!
怪不得两人一见,甚至话都没说两句,就开始大战!
而就在众人惊骇于这个事实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回荡在众人身后,
“左靳,说得不错。”
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顿时让诸多修士心神一颤,转过身来!
却只见那漆黑的混沌领域,正缓缓瓦解。
一位白须白发的老道人骑着老黄驴,踏于虚空,缓步行来,慈眉善目,轻声开口,
“吾与其厮杀一月,得知其真正身份乃是离道仙人,潜入我黄玄域中,图谋不轨!”
“但哪怕他幻化之术无双,却没料到邀天早已化作黄土,终究是露了马脚,被吾镇杀。”
于是,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道祖都说了,那便一定是真的。
或者说,在诺大的黄玄域内,黄玄子所说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哪怕他指着一头鹿说这是马,那全域的鹿,都得改名儿。
“道祖伟力无双!功参造化!”
“道祖神威!吾等万般佩服矣!”
“……”
紧接着响起来的,便是各式各样的恭维奉承,不绝于耳。
“诸位,散去吧。”
黄玄子挥了挥手,乘骑着老黄驴,又看向两名门徒,“左靳,右惬,随为师回道场。”
两名弟子顿时颔首,跟随那老黄驴的足迹,朝道场方向而去。
诸多修士也恭声应是,四散而去了。
至此,一场风波落下帷幕。
——可以预见的,今日之事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黄玄域。
而实际上,江南所说也不尽是谎言。
——除了那最后的结果外,皆是真相。
所谓虚中有实,真中有假,方才合乎情理,也方才容易被天下人所信服。
转眼,又是半日过去,夜色已深。
在天下修士尽皆散去后,那被茫茫浓雾所笼罩的群山之中,一道年轻的身影,缓缓走出。
邀天道人的身份自然是不能用了,所以江南又随意变换了一个模样,待众人离去以后,方才出现。
望着远方寂寥的天际,他若有所思,然后继续向着青灯指引的方向而去了。
本尊继续追寻燃灯之地,分身则化作黄玄子的模样,与六目碧蚺变幻的老黄驴回到黄玄道场。
.
同一时间,黄玄域,逾丰城。
距江南离去,已过去一个多月。
秦相的日子仍一如平常,在逼仄的巷子中,整日吆喝卖酒,暗中收集各种情报。
但一切的平静,在这一天,结束了。
深夜,空旷寂寥的城池,下起了磅礴大雨,伴随着漫天风雷!
而秦相也从逾丰城诸多百姓口口相传中,听闻了一个消息。
——前些日子出世的邀天道人,乃是离道派来的奸细,图谋不轨,幸有黄玄子道祖亲自出手,将其诛杀!
于是,这位蛰伏了一辈子的密探悲从中来。
第一时间,他销毁了一切痕迹,推开房门,悄然走进雨夜之中。
——倘若江南被发现是离道之人,那么不用怀疑,他所接触的所有人,都将被查个底儿朝天。
秦相自己,恐怕也无法幸免。
撤!
这是秦相的第一想法!
死不可怕,但死之前至少要把江南的消息传回离道,让陛下和离宫有所准备!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黄玄道场的速度。
或者说,在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的时候,黄玄道场的反应早就到了。
轰隆!!!
一声仿若上苍怒吼的雷鸣声响起,炽白的电光一闪而过,照亮了整个逾丰城!
而那凄厉的惨白之中,一道道身穿玄色长袍,在雨夜中宛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团团将整个逾丰城包围!黯淡而晦涩的符文,连接天地,仿佛牢笼一般将诺大的城池所禁锢!
而那影影绰绰之间,为首之人,正是左靳,右惬。
——仙人之徒!
“腌臜肮脏的东西,还不快束手就擒!”
冰冷而肃杀的声音,从师兄左靳口中发出,仿佛让森寒的雨点,皆化作了锋锐的利刃倾洒而下!
“结……后土大阵!”
话音落下,无数人影动了起来。
他们手中绽放出苍黄的光芒,将周遭阵纹一般的符文所点亮,那一瞬间,一圈圈将整个逾丰城完全包围的庞大光环煌煌升起!
与此同时,随着那光环升起,九道恐怖的重力相互叠加,齐齐镇压在秦相身上!
整个逾丰城的地基都向下沉了一丈!
——这还是黄玄道场不愿伤及无辜,尽量针对秦相的结果了。
那一刻,秦相环顾四周,从那一名名身影身上,合道境的磅礴气息毫不掩饰。
而那两名仙人徒,更是臻至合道巅峰,只差那最后一步!
加上又有阵法相助,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秦相已自知再无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体内灵力与道则杂乱地交杂,疯狂奔涌!
——只是,却并非朝外施展而去,而是朝着他自己的识海,悍然爆发!
自尽!
作为一名专业的密探,秦相早已料到了有这一天。
在无路可逃的时候,断绝神魂,身死道消,乃是任何一个密探必须有的觉悟。
为了不被抓捕,为了不泄露背后势力的计划。
——在仙道中,可没有什么誓死不屈的说法。
庞大而复杂的术法体系中,搜魂之类的手段多不胜数,总有一款适合你。
能保证保守秘密的只有一途——身死道消!
但黄玄域也并不傻,岂会料不到这一点?
左靳与右惬冷笑一声,对于秦相的作为没有一丝慌乱!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那样。
下一刻,一股恐怖的压力,自天际奔涌而来!
风雷都为之避让,大雨也不可侵淋!
天地之间,一道苍老的身影缓缓而来!
他走得明明无比缓慢,但却一步万里,转眼就来到这逾丰城中。
而与此同时,秦相怒目圆睁!
只感觉浑身都在这恐怖的威压之下,无法动弹!
——每一缕血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络,甚至连那爆发的灵力与道则,都在那一刻动弹不得!
他,连自尽的能力,都失去了!
紧接着,便见两位仙人之徒与需求黄玄门徒,躬身跪伏行礼,高声喝道,
“恭迎道祖!”
浩荡声浪之中,无比狂热的气息冲天而起!
而秦相眼中,已然布满绝望之色!
他没有想到,黄玄子竟会亲自出手!
老黄驴打了一个响鼻,黄玄子从它背上走下,在风雨中,行至动弹不得的秦相面前,意味深长。
然后,他凑到秦相面前,以让人绝无法察觉的声音,凝成一缕,传入秦相的耳中。
“九头蛇万岁。”
秦相:“……?”
“嗯,倘若你听不懂的话,那么,离道……永昌?”
那一瞬间,秦相愕然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惊骇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