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尉。”
“你确定此地便是望江县衙?”
江南望着眼前已经被一片蠕动的血肉所完全覆盖的建筑,心头一阵恶心。
这些血肉呈暗红色,狰狞而丑陋。
但隐隐之间,却透着一股异样的香味儿。
给人一种极为别扭的感觉。
“王爷,就是这儿。”
陈仄咬紧牙关,抑制着心头那股想要融入这血肉当中的冲动,
“前些日子,下官来此地之时,那太岁上还只是桌案大小的一团。”
“却不想才过去几日……竟已变成这般模样。”
他望着这层层的狰狞血肉,心神也是无比骇然。
江南点了点头,一缕火星从他口中跳出。
落在那血肉的根脚之上。
轰!
熊熊火海便升腾而起!
被焚烧的暗红血肉,仿佛生命一般发出尖啸声,仿佛要撕碎耳膜,无比刺耳!
片刻后,大多数血肉被焚烧殆尽,而那县衙原本的模样,也显露出来。
堂上挂着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此刻却是显得无比讽刺。
陈仄望着江南,心头倒吸一口冷气。
他自然知晓这位镇西王神威盖世,能铲除那些太岁血肉,也不足为奇。
但令人感到惊骇的是,那腾腾的火焰所过之处,竟只是将太岁血肉焚烧。
至于砖瓦墙壁,却无一丝焦痕!
事至如今,江南的一些寻常的神通,也有了向着“道”发展的趋势。
比如吐焰之术。
原本只是平平无奇地以烈火灼烧。
但随着他道行精进,却是可以精细地操控这火焰,仅焚烧血肉,而不伤建筑。
其中发挥破坏力的,也由原本的高温,变成了火之道则。
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走吧,我们去见一见那县太爷。”
江南说罢,走进县衙之内。
莫依臻与陈仄跟随。
县衙内部,地上,墙壁上,却是同样遗留着方才被的血肉残骸。
看来那血肉不仅是覆盖了县衙的外部,连其中也是如此。
进到县衙之后,众人的目光望向大堂之上。
只见一坨巨大的鲜红血肉,赫然坐落在堂前,一根根根须向着四周发散。
显然,那些暗红色的血肉,便是它的延伸之物。
而此刻,那团鲜红的血肉,正在缓缓跳动着——像是心脏一般。
它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响彻在人的心头。
——陈仄在这声音下,已经浑身冷汗直流了。
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尖咬断了,凭借痛苦来抵御血肉的诱惑。
莫依臻见状,太上无情剑意爆发开来,笼罩了三人身周,隔绝那股诡异的气息,陈仄这才好受一些。
江南心头叹息。
连作为修行者的陈仄,都抵抗不住这暗红血肉。
估计这文弱的县太爷,在其中迷了心智,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多谢姑娘相助!”
陈仄先是向莫依臻道谢,又尝试灵觉探出,搜寻李县令的踪迹。
江南摇头:“陈县尉,不必费功夫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仄浑身一震,看向堂上的巨大肉球。
它裂开了。
血淋淋的肉球,裂开了一天缝隙。
一只宛如婴儿一般白嫩的手臂,从其中探出。
鲜红的血水,从它的肌肤上滑落,显出一股妖异的美感。
跟随在那只手以后,一道身影从肉球中钻了出来。
他丰神如玉,样貌英武,无比神俊。
随着他的出现,在他身后狰狞的肉球,蠕动之间化作一身红袍,宛如帝王衮冕一般加身在人影之上。
陈仄眼都瞪圆了。
在他的印象里,李县令是一个行事谨慎的垂暮老头儿。
没有功绩,不犯大错,会在县令这个职位上一直到死。
这就是李县令留给众人的印象。
与眼前妖异的年轻公子,天壤之别!
“陈仄,好久不见。”
“还有这位,是江王爷吧?”
李县令迈步在堂前,侃侃而谈:“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能看到吾重生之刻。”
他说话之时,却是以不再自称本官。
说明便是已经放弃了原本的身份。
“李县令?你还是李县令?”陈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
“怎么?吾这般模样,陈仄你便不认识了?”李县令缓缓摇头,
“不过也不意外,毕竟吾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低三下四的芝麻官了。”
“吾,迎来了新生,在祂的庇佑之下。”
陈仄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以为,李县令是被那太岁迷了神智。
但却没想到,他无比清醒。
这时,李县令又看向江南:“江王爷,吾亦是久仰大名。”
“你这一生,可谓天纵之姿。”
“何不与吾一同投诉祂的怀抱?”
江南眼睛一眯,问道:“祂是谁?”
“无上之主,万古神明,超脱岁月与时光的伟大存在,世人称他为——太蟒!”
李县令流露出浓郁的虔诚之色,
“时间一切皆有生死,唯主不朽。”
“吾能返老还童,长生不死,无边伟力——皆由祂赐予!”
江南与莫依臻对视一眼。
先前讲到古神之时,便有这太蟒之名。
据说太蟒生于无比远古之时,已不可考究。
祂上通虚冥,下皆人世。
世间一切蛇蛟状古兽,皆是尊祂为祖。
于是,一切脉络皆是清晰了些。
事发源头,仍是那诡异的“太岁”,它应当就是太蟒遗留在人世的血肉。
古神血肉。
被人拾去,落于李县令手中。
于是,李县令借血肉之力,重获新生。
同时,也获得了力量。
但正因如此,人性之恶便显露出来。
一向谨小慎微的李县令,性情大变。
恰逢此刻,因牧者之死,天地重开。
以太蟒为尊的三首蛟龙,从宁江苏醒。
李县令不顾百姓,为其献上生祭,以讨太蟒欢心。
——事情的大概原貌,在江南脑中还原出来。
现在,既然真相已经套出来了。
那么……
“你想怎么死?”
江南抬起眼皮,看向一脸虔诚之色的李县令。
“哦?”李县令露出遗憾之色,缓缓摇头,
“那真是可惜,可惜了你一身天资,却铁了心要为那高高在上鱼肉百姓的朝廷所效命。”
说罢,他浑身爆发出浓郁的血气。
血气之中,一道圆形的繁复阵法成型!
紧接着,便有一巨大的虚幻蛇影,自地底探出头来!
它无比巨大,仿佛天灾,将整个县衙皆是笼罩!
一口咬下!
伴随着坍塌之声,恐怖的力量撕裂了空气,挤碎眼前一切之物!
李县令眉宇之间,无比狰狞而残酷。
“在遇祂的那一刻起,吾才明白——那如虫豸一般卑微的上半生,是何等苟且!”
“既然你不愿意皈依吾主,便以你血肉献上祭祀吧!”
恐怖的蛇首虚影肆虐,李县令猖狂的笑声,回荡在毁灭的洪流之间,久久不绝!
“就这啊?”
正当李县令以为胜券在握时,风暴中响起冷漠的声音。
江南缓缓摇头。
“连那江中妖孽都远比不上,也有胆量耀武扬威?”
话音落下,气血冲天!毫无花俏地将那蛇首冲散!
一切归于平静。
江南一边迈步走向李县令,一边开口。
“你为了返老还童,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出卖灵魂,献祭百姓。”
“也有脸谈论朝廷?”
“无数修者禁军舍身赴死。”
“烟云山圣人舍弃性命。”
“大绣衣永世困于大阵。”
“先帝千里布局,玉石俱焚……”
“那等人物付出如此惨烈代价,也要庇护的大夏竟还有你这蛆蝇一般的自私之人。
“我好失望。”
他想起那一日京城之内黑暗军团降临,尸山血海。
想起夏宫,煕元帝命他以尚方剑弑君。
想起姬姓皇室千百年如一日,以身镇压牧者之躯。
这望江县令却为了一团血肉,甘愿残害他们即便是死也要护佑的大夏子民。
江南心头,便一股邪火升起,杀意爆发!
于是,在李县令惊愕的目光中。
恢宏的剑光自江南手中爆发,直冲云霄!
如同审判一般,巍巍斩落!
轰!
一声巨响,洪流之中,李县令身周的血红雾气,寸寸崩裂!
江南伸手,便直直插进了李县令的胸腔之中。
然后,握住了那一团蠕动的血肉,抓出!
阳光之下,那团血肉在挣扎,在跳动,仿佛想要逃离出去。
但在钢铁一般的五指之间,毫无作用。
一瞬间,战斗便结束了。
或者说,这不是战斗,这是一边倒的碾压。
李县令对修行并不熟悉。
突然获得过于强大的力量,便以为天下无敌。
却是碰上了铁板!
此刻,失去了血肉的他,浑身以极快的速度,苍老下来。
皮肤变得干瘪,双眼变得浑浊,头发变得枯黄……
“还……还给我……”
“把祂……还给我……”
失去血肉的加持,苍老的县令也失去了一切力量。
他伸出枯如老树的手,颤颤巍巍伸向江南手中的血肉。
江南冷眼看着他。
“我给你一个机会。”
“要么我捏碎它。”
“要么,你死。”
李县令骤然一震。
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却是逐渐收回了手。
江南冷眼看着他,“你口口声声称祂为主,却还是更惜命些。”
话音落下,手指收紧!
那蠕动的血肉,轰然炸碎!
李县令垂下头,怅然若失。
紧接着,江南手中一道剑气凝聚成型,搁在他的脖颈之上。
李县令猛然抬起头,“你……你不是说……”
剑光一闪!
人头落地,滴溜溜滚出老远,苍老的眼眸中透着不甘。
“小孩子才有资格做选择,你全都要。”
这时,李县令的魂魄缓缓从尸骸中浮现而出。
作为古神信众,他的魂灵,也早归于祂了。
在他死后,魂灵也会去往古神手中。
但江南,却横在了他的身前。
李县令半透明的灵魂,惊恐的哀求道,
“放……放过我……”
“那些孩童如你一般求救之时,你可曾放过他们?”
江南摇头,
“不,你没有。”
说罢,通幽之术展开,毫不留情地碾碎了李县令的残魂!
与此同时,一股来自莫名之地的恐怖意念,顺着血肉的残留气息,轰然降临!
高高在上的冷漠,浩瀚如海的愤怒之意,在县衙的废墟中完全展露出来!
那还未完全复苏的古神,投来了怒火!
“旧时代的余孽,若想活下去,便老老实实躲在犄角旮旯,不要露头。”
“否则……”
话未说完,挥手间便是剑气迸发,将那古老的气息斩碎!
只剩下以前废墟的县衙,沐浴在阳光之中。
于是,一切归于平静。
陈仄咽了咽口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不可一世的李县令,就这样死了。
连魂魄都没有留下半点儿。
他不知晓古神之事,自然只以为江南是斩了李县令的头不解恨,还要使其魂飞魄散……
于是,看着那年轻的身影,心中的敬畏更加深了……
一事了结,几人回到县尉府上。
江南让陈仄篡写布告,告知望江百姓李县令之事。
他自己则将望江所发生之事以及古神太蟒的消息,皆是以灵气纸鹤,朝剑庐与朝廷传递消息。
“先生……天地要变了……”莫依臻站在窗前,喃喃道。
原本她以为,红尘之中,多是美好事物。
但此次望江之行,却如当头棒喝。
经历了三首蛟龙以及李县令的事件以后。
莫依臻原本如同白纸一般的心性,也逐渐被染上了颜色。
.
无比深远的地下。
永久的漆黑之中。
一只硕大的眼瞳,却缓缓睁了开来。
绵密的土壤中,响起祂沉闷的声音。
“吾……记住你了……”
说罢,又闭上了眼。
等待天地彻底重开。
“冕下,择日,不如撞日。”
突然间,原本死寂的地下,却是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而后,幽绿的光芒便展露在黑暗中。
那巨大的眼眸再度睁开,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天庭……尔等竟还未死绝……”
“不过如今天地,还不适于吾出世……”
“你若想当吾作枪使,便趁早而离去……”
九耀气息一滞,想不到这老家伙睡了无数年,脑瓜子却如此清明。
但眼下,却是有求于人,九耀也不得发作,只道,
“冕下误会,吾无意让冕下出世。”
“只需冕下帮一个小忙。”
“吾便能帮冕下除去那轻狂的后辈。”
太蟒眼眸微微转动,“要吾做甚?”
见他如此态度,九耀心头便放松了下来,道,“只需冕下将其拉入虚冥之境,接下来便交由吾便是。”
闻言,太蟒沉默半晌,发出浑厚之音,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