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从地下拖带出来的人头骨表面,残留着破碎不堪的头皮,森白的骨面黏糊着块状黄腻的皮下脂肪,头皮上坠着一撮沾满灰尘的黑发丝。
肉红色软体生物将带有头皮的人头骨吸入嘴里,发出吧唧声响,同时嘴部的软体不断收缩下凹着,如同人在吸食骨髓般,虽然它们没有表情,但是也能感觉到人头骨对于它们而言,是一种美味。
“等等!吸食人脑!大蚯蚓!”
“我靠!这是蝹!还这么多!”我心里突然一紧,想起来金石玉微录中有唐家先辈曾经提到,地下有种生物,名叫蝹,长得像大蚯蚓,有肉红色和黑褐色两种,常年吸食地下棺木中的死人脑。幼年期吸食死人脑不多,身体大部分为黑色,当吸食足够多的死人脑后,尸液、脑液和血液渐渐在体内沉淀,蝹便变成肉红色,相当于正值壮年。
蝹这种东西,不止唐家人伙头子遇到过,陈家、张家的人也都遇到过。张家醉心炼丹术,蝹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上好材料,可以炼成尸蝹丹,服用后能够让活人散发尸气,全身一股尸腐味,伙头子时,如果不是遇到特别厉害的庄主,就算不小心将庄主弄醒,只要不移动,庄主也找不见伙头子的人,在墓里逛荡一段时间后,便会重新躺下,所以尸蝹丹相当于一件迷彩衣,让伙头子更加隐蔽安全。
然而,张家的尸蝹丹数量非常稀少,如果不是伙一些大头子,很少拿出来服用。其原因不在于炼制技术有多复杂,而是蝹不太容易抓到,有时候处理不好,丧命都很常见。
蝹畏火是相对的,如果伙头子遇到一条蝹,直接用叶锋(巴蜀黑话,指斧头)砍在它的脖子处,蝹很难杀死,趁着它挣扎之际,用煤油灯点燃它的头部,火烧完头部后,因为叶锋刃面吸热挡火,窜到叶锋便会停下,这时蝹就死透了,可以带回去高价卖给张家或者交换一些丹药。
但这种遇到单只蝹的几率不大,蝹经常群居在墓葬里,所以一般遇到便是一群。面对一群蝹若是用火,可能最多烧死眼前的几只,蝹被烧焦的味道对于蝹这个群体自身而言,有着很强的刺激性,会让这些怪物兴奋起来,变得更加凶狠。对于解决群蝹的办法,除了金石玉微录有记载外,大量的典籍都有记叙,如宋代李石编写的《续博物志》里提到:“若欲杀蝹,以柏东南枝捶其首”。
“嘶嘶!”一条条蝹如蛇般缠绕着柏树树干,旋转蜿蜒着向我爬来。
“东南枝。。。东南枝。。。”我嘴里念叨着,小心翼翼地向柏树东南枝干攀去,眼见着蝹离得越来越近,用东南枝击打蝹的头,就真的可以杀死蝹吗?我内心充满了忐忑。
“咔嚓”一声,突然感觉身下一空,柏树树枝发出一声脆响,我径直掉入蝹群,腥臭的气息熏得眼泪直流。
头顶一大团黄绿色黏稠的脓液从头发里流出,顺着脸庞滑落,我强忍着恶心,抬头怒视着大张着嘴,直立着身子的蝹。
“来啊!”我大声怒吼道,越是危机时刻,越要拼尽全力,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能因为愤怒,一股热量从胸口的朱砂痣涌出,顺着手臂蔓延,中了蛛毒的胳膊渐渐有了感觉。
“妈的,鬼畜生,上来啊!”我将手掌用力在柏树枝的尖头一抹,木尖划破皮肤,鲜血顺着柏树枝流淌,滴答在地面的人头骨上,蝹群受到了刺激,发出刺耳的尖鸣。
“砰砰砰!”我拼命地挥动着柏树枝,但凡有探头过来的蝹,便狠狠的砸击它的头部,有的蝹被捶中后直直的倒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有的蝹摇晃着脑袋,缓缓向后退缩。
渐渐的,我陷入了群蝹的包围,尖啸环绕,血味与腥气夹杂,让人喘不过气。
“嘶啊!”耳边群蝹的嘶吼声越来越大,我用力挥舞着柏树枝,击打在蝹身上的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发麻。冰凉的腥风扑面,我知道,我马上便会被这些鬼畜生分食掉。
“啊!”我仰头怒吼,将柏树枝捅入到正面咬来的蝹的嘴里,顶得它脑袋上由内而外鼓起一个肉红色的亮包,蝹疯狂挣扎着,身躯在地面扫动不已。
“哐当!”一声铜锣鼓敲击声从我身后的柏树林中响起。
“呜呜呜!”幽怨凄厉的女声在树林里飘荡。
“咿呀呀呀!”似婴儿啼哭,又似奸笑,声音由远及近,快速移动着,难以捕捉方位。
上一秒还喧嚣不止的柏树林,此刻陷入了死寂。
群蝹全部竖立起身子,如响尾蛇般直直望向我身后的黑暗,不远处互相蚕食的蜘蛛与鸮也停止了动作,黑白相间的蜘蛛爬在地面一动不动,鸮则倒立在柏树枝头,歪曲着脖子,向我所在的方向注视。
我深吸一口气,此刻的内心,早已忘却了恐惧,更多的是激动与不解。就在刚才咿呀怪声响起时,我的腹部突然一动,好似什么东西裂开了似的,紧接着,一股热量从腹部直冲头顶,再由头顶传向四肢,随着热量的蔓延,我耳朵听见的越来越清晰,眼睛看见的越来越细致,就连空气中飘散的蜘蛛身上的绒毛,微微反射着树林里血红色的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我只在小时候六岁时,第一次读完金石玉微录后短暂的体会过,耳目纵通,身体发轻。曾经询问过家中长辈,无一不是叹气,说什么黄泉之上已无法,世道已变,让我别去在意,过不了多久这种感觉便会消失。的确如长辈们所言,这种神奇的感官大概维持了不到一个月,便再也没出现过,甚至在我之前伙头子遇到生死危险时,也无任何变化。
但就在刚刚,这种感觉,再次出现了。
家中长辈们虽然不愿提及,但我从小学习能力不错,喜欢看书,也爱与其他家族的小孩儿玩耍。渐渐得知,他们很多也有类似的感受,只不过不是我唐家这种感官上的极大增强,而是其他方面。
就我知道的来说,陈鹏小时候读完陈家祖传的《江湖海底》一书后,便觉得祖屋的骨笛在召唤他,那段时间,他能用骨笛吹奏各种短促的乐曲,听起来有点像命令,地上地下的昆虫走兽都会跑出来见他,听他指挥。而周慕儿小时候看完周家的《转莲焕生经》后,就像一个行走的催化剂,走到花丛中,群花便开始绽放,走到果树下,各种水果便快速成熟,好似充满了生命力。不过他们的感觉也只是维持了一小段时间便消失了。
后来通过翻阅大量的古卷,将金石玉微录反复琢磨研读,我明白其实这种别样的感觉是唐家的传承,名为金石玉微法,可以强化己身,极大的优化人体的五感,让身形敏捷,配合使用出金石玉微录中提到的一些暗器技法和驱邪方术,这类暗器技法和驱邪方术被记载在金石玉微录里非常隐秘的角落中,被家族里许多长辈认为是胡言乱语不可信。
其实陈鹏与周慕儿感受到的,应该也是他们家族中的秘法,不过这些秘法好似受到限制般,只有短暂的体验期,从此往后便化为记忆中虚幻的回想了。
除了巴蜀地区七大家族有流传秘法外,其实我国广大的土地上存在的秘法有很多,只是在于人们如何是辨认。就如同唐家的金石玉微录,本身是一本记载各种机关暗器、墓葬形制的杂书,读完后能辨阴阳、看风水、识墓葬、解机关,好似掌握了不得了的技能,实际上这些都是所谓的术,也就是如何去用。比如学周易的人,更多关注的是占卜预测,学习风水的人更多关注如何选一个好阳宅阴宅,学习相术的人更在意人的面相以测吉凶,诸如此类,皆为术法,而非道法,皆为用,而非体。
道术,道为核心根本,术为外用,所以看待古代流传下来的事物时一定要尽量回归到道或体上,而不是将目光盯在术上。
还记得,爷爷从黑山谷回来后,老是念叨着一句,黄泉之上,道之不存。之前一直不解其意,虽然现在依旧不懂,但总感觉离理解明白更近了一步。
没想到,充满邪性的咿呀怪叫,竟然激发了我身体内金石玉微法的再次运转。
“哗!”我轻轻一垫脚,空气中留下一道黑影,人已躲入一旁高大的灌木丛中,侧耳细听,除了尖细的怪叫与哭喊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步伐声,似乎一大群人整齐的向我这个方向走来。
“难道是阴兵?”我思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