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没有东方不觉那样自在谈论天下大势的雄心,他更愿意着眼于当下,于是当向凌霄问出那个问题后,他愣了片刻,没有给出回答。
“当今天下早有动荡,南圣域更不同于其他圣域,行事必须小心。”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江月白哑然失笑,他本在犹豫是否现在辞行,可南圣域的观剑大典虽然迫在眉睫,东方不觉的威胁还离他们更近,在不确定队伍前途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下定决心抽身离去。
向凌霄笑道:“观剑大典的举办并不是什么秘密,你已经将踌躇不定写在了脸上,我觉得你就是想的太多,我们这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并不需要老大哥时时照看。”
“这话倒也没错。”江月白舒展了一下身体,长吐一口浊气道,“东圣域的这一路着实太耗费精神,恐怕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会下意识的绷着神经。”
江月白昂首自信道:“观剑大典事关神剑山庄,我非去不可,但以我的脚程,拖延一段时间还没什么,东方不觉不下手拦我,我哪里去不得?”
他并非夸大其词,在连番的战斗中,他对自己的实力已有了更深的体悟,先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应对东方不觉的手段,或是保护由他护送的东西,可既然打定主意要去南圣域参加观剑大典,待明日初步镇压体内伤势,继而在沿路借体内天地治愈自身,不出三日,孤身行进的他将恢复平时的五成实力,以武神诀白嫖天地灵力行进的他再不需要考虑那许多事物,一心赶路即可,而那样的他发挥出的速度,绝对在天下顶尖,就算是东方不惑在后方追击,他也有九成把握将她甩开。
将过往的阴霾一扫而空,江月白神情郑重了许多,抱拳道:“有件事还需麻烦大当家。”
“是你的那位中圣域的朋友?”向凌霄未曾犹豫,点头道,“我会让寨里人尝试去搜寻他的下落,如果他愿意留在青天寨,我们定会妥善照料。”
江月白笑道:“那就有劳大当家了,那家伙从来不出远门,现在指不定成了什么模样,到时候麻烦大当家多担待些,别与他一般计较。”
“但文星耀这小子啊,看上去是个没啥用的书呆子,实际有算天之能,听闻他能从圣王城里逃出,我都没觉得奇怪,以他的能力,绝对能算到我这一路的行踪,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到了青天寨,准备在那蹭一阵子饭。”
向凌霄闻言亦是莞尔,道:“是你的朋友,蹭多久的饭都没问题。”
她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册,递到江月白手上:“这上面是我根据你的武神诀路数推演的一种施展方式,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试看。”
江月白心中微奇,结过小册开始翻看,其上笔迹仍新,应当是那一战后抽空写就,这般效率,着实令他瞠目结舌,而这一眼看下,更是大感惊异。
向凌霄很合时宜的开始解释:“武神诀最直接的手段应当是夺取,夺取身体能够触及到的一切,而你却不喜欢以纯粹夺取的方式对待活物,更倾向于借他人的灵力行事,而非强夺,也并未将他们完全化作自己的一部分。这般施展固然少了几分攻杀力度,却也更加灵活多变,我推演的法门谈不上多精妙,若你有借力的对象,以此法施展,应当可以将借来的力量集于一身,做到收放自如。”
“当然,具体怎么施展,还得看你本身怎么使用,我能保证,用这个方法借力,能在发挥最大力量的情况下,给他们最少的负担。依我之见,天龙军有集军列阵之法,可以将千万人阵列调动的如一人出手,你若有机会,可以去尝试参详一番,对你的武神诀必大有益处。”
江月白将其翻阅完毕,并认真听完向凌霄的话语,激动的一拍大腿,赞道:“大当家所言所写,当真令我受益匪浅!”
武神诀是极度自私的功法,完全有能力将天下万物化作自己小天地的养料,平素最直接的展现方式就是“强夺”,向凌霄却给他指了另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借用。
集天地或他人之力合于己身,与力量原处互相勾连,形成密切相关的整体,这与他平常惯用的流云气劲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对天人感应有更深刻的感悟,具备更广阔的操作空间,虽然实际操作性有待商榷,绝对值得他深入钻研。
“此等妙法,正需要一个名字。”
江月白长揖一礼。
这是向凌霄通过自身观察与推演参悟出的,属于武神诀的一条新路,于情于理,都该由它的创作者,而非使用者来命名。
向凌霄想了想,并未推辞,道:“此法以借力为本,集天地之力于一人,不如名‘万人敌’之法。”
“天地同借力,身后万人随,当然万人难敌。”江月白哈哈大笑,道,“虽然我不过一介旅人,怕是没什么人愿意追随,借天地之力,不修灵力的我也无法借用太多,可真论万人敌,我必让它名副其实!”
在这场谈话后,这门武神诀的新路数便被定名为万人敌。
在日后的记载中,这是江月白最恐怖的手段之一,在他的手中,武神诀再不是将外力任意夺取的功法,而是以自身小天地掌控周遭大天地的无上手段,而这,将是他的敌人难以挣脱的梦魇。
……
与向凌霄作完告别,江月白又去找了荀日照,请他其代替自己前去武阳君处说明情况。按他目前的状态,估计在踏入中圣域的时候就会吃到裁决司的通缉,对这个执法机构的效率,他有深刻的感受,可不想再与那帮麻烦的家伙对上。
随着队伍再行进一日,江月白换了一身轻装,确认一身伤势不至于影响速度后与众人告别,孤身赶往南圣域参加观剑大典,王定安想要同行,被他婉言谢绝,他初时还不大服气,见江月白兔起鹄落间不知去向,自己连对方残影都捕捉不到,方才讪讪的退下,老老实实跟着队伍。江月白临行之前还是给他指了条路,正是去青天寨暂且安身,他对此进行了长达五秒的认真思索,继而同意了这个安排。
经过登神宴的那一战,他袁家护卫的饭票已经废了,袁人凤不会与他计较,但其他人绝对已经将他当作江月白的党羽,反正自己无处可去,到人家山寨中做做客也好,做些事情报答收留之恩后,再想日后之事。就算那边再怎么惨淡,人家寨主如此花容月貌,每天过过眼瘾,也不至于百无聊赖。
青天寨一众回归广陵州,荀日照领着荀氏护卫们返回中圣域,这一场震动全域的登神宴后,东圣域的混乱似乎随之平息了下去,三英盟牢牢占住了自家领地,凭着与领地内诸多修行势力的紧密连结与庞大的流民整编队伍,竟是与落日古境保持了相持之势,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若荀日照路上运气好,兴许可以遇上带着东方不觉手书前去中圣域的使者,当然,这所谓的求援有没有效,本身抱着怎样的用心,实际早已有了定论。
而在中圣域的大街小巷,无数人都在讨论最近裁决司发出的海捕令,毕竟,那上面的那张脸他们不算熟悉,可也见过不少次。
上一个被通缉的那个姓文的,白白净净,人畜无害,一看就没什么威胁,鬼知道为什么值得裁决司大动干戈,这个却是实实在在的武阳府小师叔,世间有数的一流强者,人们虽不大相信武阳君力保的师弟是奸贼,可天神会都下令了,人家大张旗鼓的出了圣王城,东西也一点没送到落日古境那里,还把人家域主的胞弟当众擒拿殴打,怎么都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
“江月白勾结匪类,罔顾律法,其罪当诛。”
这是天神会在海捕令下的批语,传闻是洛存寅亲自落笔,相比没有批语的另一份通缉,显然江月白让年老的洛首座感到更加棘手。
洛宅之中,首座在院落中缓缓踱步,神情沉重的同时,还透着无法掩饰的疲累。
仙人对自己的大限有着深刻的体会,当仙寿将尽之时,过往的鹤发童颜,青春俊朗,或是纯粹的老年模样都会被急速的衰老覆盖,轻易便能看出腐朽。
他就是那已经接近腐烂的落叶,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洛存寅驻足,抬头望向院中如盖大树,目光幽邃。
圣王城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盼着他死。
他不愿死,就算当真避免不了死亡,也要让这片天下尽可能的保持稳定。
可那个最不稳定的因素还没死,早有异心的东方竟没除了他,反让他在一场场战斗中愈发强大,而武阳君在明白他的意图后,更是干净利落的翻了脸,令他气恼万分。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师弟,难道比得上先帝的浩荡皇恩!
长久的叹息后,洛存寅面向皇宫,俯首拜下。
身为人臣,他已尽职分,在他咽气之前,天下不会真乱。
洛存寅起身,眺望南方,久久不语。
南方的无尽夜色下,似有一点光明一闪而逝。
那是一抹灿烂的红色。
金红,暗红,鲜红,天下诸般红,似都不如其昙花一现的惊艳。
因为它本是黄色,明黄染血,方现赤色。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天下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