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特使,以及许许多多不同的称谓,都可以是一类人的代称。他们秉持奉朝廷之命前往某处,完成朝廷交待的人物,除了邱裕这位送去交待的特例,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肥差,无论是替朝廷要人要物,还是宣扬朝廷威仪,都可以好好耀武扬威一番,谈不上无法无天,作威作福是没问题,只是可能会被人参上两本而已。
然而要行这种狐假虎威之事,还需要两个无比重要的前提。
其一,邱裕已经用生命做出了最直接的注解,如果没有正规身份与朝廷支持,指不定就莫名其妙的死在路边,自此查无此人。
其二,去的地方得是安定富足之地,不然去个穷山僻壤弘扬朝廷威仪,别说刮两层地皮,路上的盗匪就够喝一壶了。
江月白并非官身,自然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真算起来,如今以天神会落存寅为首的朝堂,在落存寅的独断之下,如果没有一个武阳君梗在中间,绝对会第一时间将他灭杀,再不济也会将他打压到谷底,杜绝这位不敬神皇的武圣传人祸乱人间的任何可能。
这样的一个人,却突然成为了圣王城前往东圣域的钦使,要以神国名义拜访东圣域东方域主,可以想见圣王城内外的各方势力会有怎样意外的反应。
别说这个消息公开之后,三大家的家主绝对都会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震惊上老半天,就是江月白自己,在明确纸上所写全是事实后,花费了一个晚上理顺思绪,也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荒唐。
江月白这个名字,或许代表着一介旅者,或许是一介游侠,未在江湖中逍遥,也不在庙堂中浮沉,修行界百态万千视若不见,有世外之心,所行所言无不紧扣世间,俨然天下的一个异类,若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这个钦差,带着一棒子古里古怪的家伙往东圣域行一遭,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他还有消化的些许时间,一旦这个消息公开,对各方都会是一场不小的冲击。
当然,一个被公开后就能直接上路的钦差,出行的准备估计寒碜到了极点,往好听了讲,应当是千年来头一遭。
“师兄啊,真是辛苦你了。”
江月白于心中默默感慨一声,收起请柬与那张干系重大的信纸,继续去打自己早晚必打的流云架。
如今的他早已不需要通过流云架驱除体内的绝神毒,在每日的行功之中,也能对武神诀有更深刻的体悟,亦能让内心更加宁静些。长久以来,除非被人追杀得太紧,他从未放弃过这个习惯。
这一夜的流云架,少不得多打几次。
一如之前与三大家交锋前的一夜。
……
眼睛一闭一睁,日月轮转已毕,匆匆起身梳洗后,江月白已被兴致勃勃的李沐霜拖到了武阳府前,望着那不知是在没有主子的宫中待了太久还是天生如此的白脸太监,以及其手中绝对不是圣旨的圣旨,江月白只觉得世界是真的奇妙。
昨日起床前,他还是武阳府的师弟,到得黄昏,已经是向南圣域蓄势待发的尚氏遗孤。
今日,他又摇身一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从八品官职,名字绕口到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总之就是轻描淡写的扫过了他当初斩杀千颜魔将的功绩,同时“恩赐”了一个钦差的身份。
“江月白接旨。”
听着这尖厉的五个字,江月白下意识想起那位引动天雷,最终被自己痛打了一顿的天雷子,或许这位如今的修行强者,当年也做着这样的工作,一时唇角微扬,浑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在那名太监眼中已经是莫大的失礼。
李沐霜在一旁早已无比焦急,变着法的打手势,使眼色,如今虽然已经没有陛下,师叔您就算不跪,也至少做个接旨的样子啊。
江月白本没有跪下接旨的打算,眼见那太监本酒苍白面色更加透亮,关键时候,还是武阳君一句话将局面就此控制。
“黄公公,虚礼就免了吧。”
那黄公公心中几乎要骂娘,如今宫里没有个主人已经是事实,他可依然是宫里的人,传旨接旨这等事,能是虚礼吗?
然而在他面前的是武阳君,这位太监首领也只能赔了个笑脸,将圣旨递给江月白,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在心中骂武阳君的不是。
武阳君的忠心一贯不在嘴上,当年他也是打过先皇的人,真要有事,他绝对是皇宫前最坚实的一道铁壁。
江月白接过圣旨,轻轻点头:“多谢。”
黄公公骂不得武阳君,又见江月白全无悔改之意,当下心中连着问候江月白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挂着笑容,稍稍攀扯两句便回了皇宫。
显然,宫里没了神皇,各种表面上的功夫,确实不用做的太好。
“突然就封了官,感觉如何?”
被武阳君这么一问,江月白摊手道:“终归谈不上高兴。”
这个官职名称七拐八绕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位置,却是强行抵消了他在星昭中的功绩,平民百姓可不知道这个官职有多大,名字拉风,就会觉得特有面子,特别厚实,之后朝廷要搞他,那场星昭的效用便消减了大半,更不要提之后那场压根不由他意志为转移的出使。
江月白不是什么以天下为己任的圣贤,却也认为自己生于天地之间,就应当为这片天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东圣域的情况天下皆知,域主东方不觉已经闭了十余年关,作为修行者或许无伤大雅,可作为东圣域域主,一来弃治理之责于不顾,二来没有妥善安排后继者,以至于代理域主东方不惑手中没有域主印,本身还不是治理之才,麾下一个比一个不安分,直接将东圣域搞成了这般四方割据的局面,偏生这样不负责任的人还是前代神皇钦定的东圣域域主,东圣域目前的乱局,这位域主必有几分责任。
让他出使落日古境,他真不觉得自己会比较安分,说不准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怒骂东方不觉,顺便痛打落日古境这帮子尸位素餐的混帐。
不过首先,他压根与朝堂庙堂没什么干系,眼下这干系究竟如何还说不准。
“洛首座素来赏罚分明,唯独前次破了例。”武阳君倚在一旁,话语似是安慰,“如果这一趟达到了他的预期,你或许能封个侯爵,这本就是斩杀魔将之人应受的功绩。”
江月白苦笑道:“师兄你就别开玩笑了,我从来不是这块的料。”
“没办法,谁让这座圣王城里,没人能玩的过洛首座呢。”
武阳君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道:“东圣域虽乱,以你的实力,足以横趟一切,真要打几个落日古境的重要人物,也由得你打去,反正,他们的域主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李沐霜终于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道:“师傅,也只有你敢这么评价人家域主。”
武阳君朝江月白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一点上,我比不过你师叔。”
“我骂得对方,却打不得对方,而你师叔不同,如果能打,一定是会打的。”
东方不觉,东圣域一代域主,手握神国十大神器之一的阳冥刃,闭关之前未有神座修为,也几乎与神座平齐,功力不在其妹东方不惑之下,武阳君若要对他动手,绝对稳立于不败之地,但为了神国整体的局势着想,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而如今的江月白若与闭关前的东方不觉对上,在乌江司座手下怎么样,情况也会是什么样。
但江月白对武阳君的话深以为然,与人战斗的理由如果充分,哪怕不敌,他也会贯彻自己的心意,虽然他并没有与东方不觉对上的意愿就是。
与师兄师侄一道返回府中,江月白踌躇片刻,问道:“师兄,我应该准备什么?”
武阳君笑道:“以你的性情,若真多带些人,估计还嫌这些人拖后腿,现在你只需要好好休息,五日之后出发,当然,有信得过的人同行,自然最好。”
话音未落之时,武阳君已在自家小徒头上轻敲一记:“你就不要想了,虽然你师叔与你关系好,本事不大心眼也不大,这副模样到东圣域,指不定就被人敲了黑棍。”
李沐霜闷闷的嗯了声,心中极不服气,明明自己在小圣比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师傅怎么这么看轻自己?
知晓这不可能打消自家女徒的小心思,武阳君默默补了一句:“如果你父亲同意,我也没有话说。”
要那位将她当个宝贝供起来的老父亲放他去兵荒马乱的东圣域走一趟,简直是痴人说梦,李沐霜登时恹巴了,将眼中狡黠压下,就此陷入沉默。
江月白却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无论武阳君,还是李沐霜,似乎都不把这差事当回事,更像是……去东圣域旅游一趟。
看出了江月白的疑惑,武阳君笑道:“钦使嘛,换个由头游山玩水而已,只不过东圣域那地方路上比较麻烦。”
“放宽心些,至少这一趟,你真的可以完全当作……一场别开生面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