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三大家原本的所有规划,无论哪一家都没有将裁决司纳入需要应对的范畴,更不可能预料到乌江司座居然会亲自出手,此时此刻,无论荀家大长老还是袁氏袁正清,都默不作声,表示了退让。
三大家或许在权势等方面在神国属于顶尖,可除开影响力等因素,单凭本家的战斗力,三家合在一起,都难以与一名真正的神座抗衡。
荀日照踌躇片刻,深吸一口气,朗声发问:“敢问司座,为何亲自对一小辈出手?”
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正常,绝对不是裁决司会干出来的事,然而裁决司以邱裕之事发难也合乎法度,无人能够指摘,犹豫再三后,他也只能用这一句苍白无力的挣扎,对裁决司的霸道行径进行一定程度的抗争。
对此,乌江司座只以一句话回敬。
“与你何干?”
短短四字,将心中的不屑与轻视毫无掩饰的表露,荀日照只觉身前一股巨力传来,焚天轮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他身前护主,然而金红圣火一瞬便被熄灭,他本人亦是直接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喷出一口鲜血,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甩向后方。
荀家大长老面上变色,白须飘动间,双掌圣火涌动,自后方托住荀日照,一身仙阶巅峰修为毫无保留地绽放,然而也只得踉跄后退数十丈,方才将荀日照身上压力化解,然而他本身却是身躯一晃,白须之上多了几分殷红,殷红之中的少许金光已然黯淡,失去了圣火原本的颜色与威能。
毫无疑问,他们一败涂地。
荀氏大长老轻咳两声,若飞禽翼护雏鸟般将他护在身后,严肃道:“今日之事,荀家会记下。”
荀日照的问话固然不敬,却合乎情理,并不算实质意义上的挑衅,顶多是问一个理由,理由这种东西,随口编一个再简单不过,只要能糊弄一下就行,可乌江司座的反应,却是强横霸道到了极点,完全无视了三大家与裁决司一直存续的友好关系,就连荀氏大长老自己都不曾预料到,他竟会对荀日照下杀手。
“大长老请随意,只是下次得告诫好你们家的圣子,莫要天真行事,自取其辱。”
大长老听闻此言,双手有些颤抖,可终究没有反驳,拍了拍荀日照的肩膀,叹道:“我们走吧。”
荀日照低头不语,半晌之后,搀扶着大长老,与荀家的众修行者一同远离。
他在世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形象。
他不傲上,不辱下,待人谦雅随和,谈吐使人如沐春风,不知令多少人信服敬仰,年纪轻轻便跻身仙阶,更兼焚天轮之认可,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美好都集于一身,天生就是天道眷顾的神子。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完美的人,行事亦为了让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能够更好的趋向于完美,他相信自己能够不断前进,不断靠近于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困难的目标。
三家争位是一场人为的混乱,可混乱之后,曙光也会应运而生,那时的天下格局必将有所变动,而新的美好必可籍此而生,这是他投身争位中最直观的愿望。
他已习惯立足当下,展望未来。
然而现在,乌江神座只出一招,将他的本身实力,家族势力乃至心气尽数当作无用之物碾碎,遭受重创后方才猛然惊觉,原来,无论外在还是内心,自己都没有那么强大,他所立足的当下,也不过是家族为他铺就的基石,一旦基石为他人摧毁,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荀日照离开了,随之萦绕在他心头的。是一道无法轻易迈过的心障,不只是对自身的质疑,更有对世间的疑惑,一旦迈过,他所得到的收获将不可估量,但若始终无法窥破,焚天轮认可的荀氏圣子,必将泯然众人。
见此情形,袁人凤哪里还能继续杵着,心中对江月白道了声歉,与袁正清一同领着袁家众人离开。
今日的乌江司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霸道强横如斯,荀日照与荀贞合起来能够挨那么一下,他身后的族叔袁正清与荀贞战力勉强可算在伯仲之间,然而加上他,绝对只有被对方一招拍死的份,再不离开,乌江司座真的会毫不含糊的再出一次手。
莫说他们,就算是北冥王族这条地头蛇,如果冒头,乌江神座也一定会打的。
很快,偌大的一方天地,只剩下了裁决司的执法者们,裁决神座本尊,以及江月白。
这也代表着,再也没有外力能够影响到裁决司,此地,已经是他们的天下。
……
江月白的状态已然差到极点。
空间的禁锢封锁了他对外的一切感知,遭受神座伟力封锁的武神诀更是无法运转半分,伤势沉重,血气流失,只需再过些时间,不需乌江神座动半根手指头,他的性命就将走到终点,在这种情况下,乌江神座的意志更是强势侵入他的识海,试图从内到外将他彻底压垮,这种精神上的摧残,令他本就一塌糊涂的状态雪上加霜。
乌江神座没有第一时间要他的命,可如今的每一个动作,对他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无论自身情况差到了何等地步,江月白的眼神始终那般明亮,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落在众执法者眼中,已是对司座大人不可饶恕的亵渎。
但没有一名执法者敢对江月白动手。
因为乌江司座已经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如猎人收获打到的山鸡。
这种动作放在神座身上总显得那般违和,先前对待荀家袁家的态度更加违和,而神座身上出现不合时宜的违和,一般情况下,只可能是他自身的原因。
放在目前的情况下,就是动怒。
高高在上的神座,如何会向地上的蝼蚁展露愤怒?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时间渐渐流逝,没有人做出丝毫动作,仿佛一切趋向静止。
江月白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以无言继续表露着抗争。
乌江司座的目光越来越冷,执法者们的身子因而伏得更低,哪怕他们明知眼下情形,司座绝不会因为他们的些许行为而迁怒于他们,也用自己的行动展示着对裁决司的忠心。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江月白会死,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过抗争,现在的他,也没有与神座抗争的资本。
而事情毕竟没有这般发展下去。
“乌江,够了,到此为止吧。”
一道身形自南方穿行而来,身尚在千里之外,洪亮声音却已在寒江畔绽放,如夜战时的第一声战鼓,直要将此间沉寂完全捅破。
乌江司座神情不变,一手抓着江月白,一手对着侧面某处抓下,于是茫茫天地之间,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裂缝陡然显现,如利刃开天辟地斩下。
他没有任何留手,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的碎虚,所过之处,山川草木,天地风云,无不出现碎片般的割裂感,随时可能破碎成千万块细小碎片。
不久之前,这样的一记碎虚撕开了吞海魔将足以遮蔽天穹的庞大魔躯,用来对付其他同为神座的强者也绰绰有余,要知道,天下敢直面碎虚的强者,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但他不觉得这一记碎虚能够阻挡对方,而对方一定会正面突破。
完美掌握空间力量的神座,天下唯他乌江祁一人。
而能够正面接下碎虚的神座,在他所见过的人当中,唯有武君昊武阳君。
一声巨响带起天地震颤,属于碎虚的扭曲空间为纯粹的力量强行阻挡碾压,在天地之间绽开无数无形碎片,落在修为不足之人眼中,仍是一片天朗气清之景,可若置身其中,不出片刻,仙躯完满的仙人也只得被削成一地碎泥。
破碎空间起于一个看似平凡的拳头,终于武将司座身前。
乌江司座淡然拂袖,扭曲破碎的空间悉数回归原样,但也就这片刻功夫,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已站在他的面前。
“你想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做什么。”武阳君看了一眼江月白,双眼微眯,“堂堂神座不惜亲身前来以大欺小,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乌江司座神情毫无波澜:“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在圣王城里。”
“有神甲卫在,宫禁秩序不需我来操心,洛首座年纪虽大,还不至于老到什么都做不了。”
武阳君目光渐趋锐利,话语亦锋锐尽现:“不得不承认,你们绊住了我好一会,只是可惜,没有人能完全压制住我,包括陛下。”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早已驾崩多年的前代神皇,无论他还是乌江祁,在那个时代,都是神皇的左膀右臂。
乌江司座松开手,任由江月白摔落在地,冷冷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把我这小师弟放了,不然,我也只能不要脸一些,让你这些手下永远留在此地。”
武阳君昂首,面上尽是睥睨神情:“如果你自信可以阻拦我,那就出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