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是个技术活。
怎么逃,往哪逃,逃跑之时如何避开追兵,这些都是逃跑之前必须要思考的事情。
现在临时起意就想撒丫子跑,背后的势力还是西圣域最大的本土势力,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任何成功脱逃的可能。
更何况,江月白与寒蕴水的状态都不算好。
寒蕴水失去了护身符印,到底身子骨不算柔弱,在江月白以力温暖之下,至少不会偶感风寒,大病一场,但江月白却知晓,自己先被三名明银卫死死压制,连连创伤,后从无相境的悟道契机被寒蕴水一瞬拉回,反噬严重,外伤内伤叠合一处,体内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这样的状态,背负寒蕴水行进已是勉强,别说再来一个明银卫,就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新铜卫,都可以轻松擒住他们。
于是往哪里逃,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不往初原城的方向自投罗网,都可以是阳关大道。
用寒蕴水的话说,护身印记离身,自家父母必会发觉,他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撑下去。
话虽如此,寒蕴水却并不能确定,自己父母真的能找上来。
他们面对的,只是一座被西风烈带走不少高端战力,喧闹的初原城。
她的父母,却要直面西风烈。
哪怕她对自己父母从来有着十足的信心,也不能不替他们担忧,甚至尤胜她自己的处境。
那毕竟是西风烈。
眼下西圣域唯一的擎天之柱,哪怕寒家与西风烈素来不死不休,对于这个极高的评价,寒宁天从未否认过。
……
三更时分。
五岳州的雨停了。
人们沉浸在睡梦之中,在这中部七州之中,人民的生活可以相对安逸,几乎没有流民露宿街头,横尸荒野,这般香甜的梦境,足以让此时明空界这座神国之中三成疆域内的平民羡慕不已。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微雨的清爽夜晚,一座小山丘的山顶已然被削平,当附近靠山吃山的民众醒觉,估计会惊愕许久。
寒宁天与西风烈对坐其中,似是完全没有了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唯余一片平和。
和平不是因为双方忽然良心发现,只是因为胜负已分。
一切,皆成定局。
“你输了。”
西风烈淡漠出声。
随着他缓缓起身,一身霜雪与鲜血凝固一处的殷红随黑袍碎片一并扑簌落下,随之一同展露的,是胸前的一个可怖大洞。
里面没有心肺,只有一片刺骨冰寒,若其中寒意尽数爆发,足以将千里沃野彻底冻结。
那是寒宁天寒天的精华所在,铺天盖地的寒焰火海,七成威能俱在其间。
但西风烈终究没有死,甚至还能平静的坐着,说出对于今夜的论断。
修行者踏入仙道,便非凡俗,何况神座?
想要彻底抹杀一名神座,绝不是轻易可为。
相比于西风烈,寒宁天的一身青衫几乎完好,似乎并未遭受多少创伤,但听到西风烈的话语,他只能苦笑点头。
西风烈还能站起来。
而他,已没了站起来的气力。
“成王败寇,再多来几次也是一样。”
西风烈望向南方,目光凝重:“上次碍于局势,我能给你们网开一面,现在,却依旧不得不如此。”
“你真是给我整了个大麻烦。”
“你的网开一面,不过九死一生罢了。”
寒宁天轻咳两声,面色陡然苍白,嘴角的那抹笑意却是无比浓郁:“你能败我,但杀不死我。”
“但本座能让你再无亲眷。”
这句威胁自西风烈口中吐出,全无逼人之意,只是清淡之间,便裁断了一人的生死。
寒宁天微笑反问:“不怕西圣域洪水滔天?”
西风烈登时沉默。
有着白虎之形的西圣域域主大印在此刻飞回他袖间,仿佛倦鸟归巢。
强行锁死一州气机半夜,遮蔽一切感知,哪怕域主印是绝对的圣宝,终究需要一段时间的温养。
神剑山庄余孽出现在西圣域搅风搅雨。
神剑山庄乃是这十几年来天下最大的叛逆基地,连神甲卫都出动,已足以证明当年先皇的震怒,事后负责打扫的,自然是神剑山庄的立足之地,西圣域。
虽然严格来说,当年本该负责此事的是西风豪,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但这个消息一旦传遍天下,圣王城那些喷子是绝对不会找一个没啥用的死人麻烦的。
若加上今日邱裕的死推波助澜,届时会是如何情景,他已能够预见。
他在算,寒宁天何尝不在算?
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用一句话,便破了寒宁天的诛心之语。
“你不会。”
寒宁天默不作声,只淡淡摇头。
他的确不会。
他可以为了对抗西风烈赌上手中一切筹码,但不会赌上西圣域的未来。
这片已经在风雨飘摇中沉浮许久的大陆,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复苏之相,若再遭颠覆,他对不起自己曾立誓守护的万千百姓,愧对寒家列祖列宗,无颜观天地,望人间。
西风烈太了解他了,甚至比当年的西风豪更了解他这个西风阁阁主。
他之行事,不违道义,不违本心,为此,不惜逆天下之大势。
那个顺眼的小家伙,倒是很像他。
“玄甲卫比之当年更强,明银与新铜想必也不差,如今的西河卫,已今非昔比。”
这已是在拙劣的转移话题,西风烈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只要他默认,今日之事,已成定局。
于是他并未捅开寒宁天的话语,淡淡道:“西圣域要强大,西河卫更要强大,如今的玄甲卫虽还没能完全达到标准,已算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南方,道:“可惜,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法完美完成任务。”
凌落霜到底是名仙阶巅峰的超然强者,哪怕如今状态不佳,也绝对能够逃出他们的追杀,至于其他三人,凌落霜只要顾全大局,应当只能将他们舍弃掉,不过或许,他们自己就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逃跑逃向西圣域的腹地,其意图不问自明。
“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终究只是个普通的余孽,恐怕还不值得你赌上一切。”
西风烈看着寒宁天的双眼,再次郑重问道:“他是谁?”
寒宁天笑容温和:“你猜。”
西风烈再度开口:“你要明白,如今西圣域的未来在我,与你再无半点关系,原本只要你不妨碍我,那座边陲小城你尽可随意行事,但你现在的表现,倒让我更加怀疑他的来路。”
寒宁天收敛了笑意,道:“随意。”
没有得到想要的讯息,西风烈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无论那小子是何身份,他已经没有未来,你我之间接下来的交易,与他亦无关联。”
寒宁天眼皮猛的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之中煞气自露,但很快恢复平静。
“我会留你女儿一命,她对你我算是有用,对旁人却全无用处,至少现在如此。”
西风烈坦然直面寒宁天的目光,再度坐下,指尖轻叩遭受了一番摧残的大地。
“寒天神座,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事已至此,再不认命,更待何时?”
寒宁天闻言,只报以一笑。
“我辈行事只为道义,若天地不认道义,那便逆天而行。”
“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不会认命。”
……
江月白背负寒蕴水在雨中穿行,脚程不快,亦足以在速度上超越灵玄境内的一流强者。
来的时候,他们一路走一路玩,算是游览,但现在,循着相似的路径,他们只能逃亡。
惶惶如丧家之犬,大抵就是如此。
江月白尽力压住一身隐伤,被寒蕴水突如其来的传功打断悟道的反噬,足以让他实力大跌一段时间,若是这样的状态,哪怕伤势恢复,遇到一个穆千秋那般的对手,酒劲冲关也无法应对。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悟道被打断,下一次有契机进入无相,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对于这个遗憾,江月白只在心里想想,过不了多时,便烟消云散。
无相境就在那里,总有一天能够被他真正触及,至少现在,他并未辜负寒宁天的嘱托,将寒蕴水保护的很好,在先前的厮杀之中,连一处皮肤都没有擦破。
虽然最后破局而出靠的不是自己的力量,也足以让他骄傲许久。
他正想与寒蕴水聊两句,缓解一下现在逃亡的紧张感,寒蕴水却突然神情大变:“糟了。”
她的护身印记已经被挥霍得干干净净,但太素灵体的感知还没有丢。
不需要寒蕴水提醒,江月白也知晓,事情不对了。
在他们的前方,两道人影缓缓浮现。
他们不是初原城的追兵,若是追兵,必然会从后方追及,对付两只小鱼小虾,还不至于要绕路堵截。
但他们必是从初原城中出来的,与追兵的性质差不了多少。
最关键的是,这两人,他们认识。
江月白停下脚步,直面前方。
荀日照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在他的身边,福伯微微躬身,退在一边,做到了一个仆从该有的谦恭,也散发着一名仙人该有的威势。
轰!
一声雷震伴随电光回荡天际,倾泄如瀑的暴雨之中,两队人隔着重重雨幕对立。
只余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