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距离死亡究竟有多近?
神皇心中不由得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过往的岁月中,只有他能主宰自己的生死,他要自己死,天下人都会认为天下无主,可若他一朝欲活,一月之内,属于神皇的超然威势就将重现神界,一举压下所有如今蠢蠢欲动的反乱分子。
具备无上权威与极致力量的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至尊。
可他所具备的一切,在剑神剑下已荡然无存。
他的血肉被斩碎,他的神魂被撕扯,无论灵力还是沾染周身的魔气,皆在剑气洪流中沦为微不足道的浪花,除了极致的痛楚,陪伴他的只剩下愈发接近的死亡。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死亡的威胁。
神皇想战,想要提剑反击,可连一丝筋肉都未剩下的苍白碎骨根本提不起轩辕神剑。
想要驾驭神器,首先要与神器连接一处,独孤凌云就是通过强行手段与天玄联系,进而掌握天玄,并毫不客气的断绝了神皇与轩辕的链接。
没有掌握神器的能力,轩辕神剑与路边树枝便没了区别,何况尊贵无上的轩辕神剑剑身虽残,骨子里的傲气始终没有散过。
若轩辕神剑会自然护主,历史上便没有那么多死于非命的窝囊神皇了。
神皇的感知渐渐暗淡。
他身体的一切都被剑气斩灭,从外到内,从身至魂,皆要化作飘飞的柳絮,不会在世间留下半分痕迹。
但,他并未真正死去。
就算他连残魂都算不上,属于他的意识依旧在天地间占据了一席之地。
就算依旧沉浸于剑神一剑风采的江月白,也无法不感知到这诡异的情形。
形神俱灭,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彻底终结,纵有回天之能也无法补救。
神皇为何能够撑下来?
“轩辕啊……”
独孤凌云低声喃喃,眼神愈发炽热。
神界万载,独一轩辕。
历代神皇均以轩辕为姓,以轩辕为姓者,纵蠢笨如猪,难雕如朽木,也可轻易掌握媲美神座的力量,且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
没有人愿意去探究这力量的来源,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对轩辕帝陵生出非分之想的非轩辕姓者,无一可以善终,轩辕氏庇荫后辈的无上伟力,却一直都在民间传说。
独孤凌云的这一剑,便将传说实锤成了现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一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手携轩辕决之力伸出,一举抓住天玄剑延伸出的剑气。
那是神皇的手,光洁如玉,毫无伤痕,比之先前更有无上压迫,翻手可平世间乱局,覆手可定万物生死。
他竟阻住了独孤凌云以十成功力斩落的天玄剑气!
“朕乃轩辕,天下独一,世间无二!”
神皇缓步走出剑气,如玉面庞上满是亢奋,可一瞬之间,这亢奋便被他轻松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傲视天下的漠然。
新生的躯体并无一物遮掩,而他也不需遮掩,只大方的将自己的一切展露在所有人的眼前。魔气,剑气,灵力……许多曾在他身体内的存在都已被抹去,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强大。
“轩辕诀……”
江月白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再也无法平静。
他见过许多版本的轩辕诀。
荀安袁三家的各有侧重的轩辕诀,东方不觉凭自身复制的轩辕诀,甚至他自己,也能用出不伦不类的轩辕诀对敌,而就在刚刚,他就与这天下最正宗的轩辕诀正面对抗过。
可现在在他眼前的轩辕诀,已不能单纯用功法来形容。
整片天地的气运仿佛都汇聚到了神皇体内,他随便的一个动作,恐怕都能为世间带来一场未知的巨大变动。
江月白知道那是什么。
属于轩辕皇朝的国运。
或者说,整座神界的天命。
……
“独孤凌云,你与你的剑再强,也不过世间一个小小神明……”
神皇张开双臂,似是拥抱依旧不断斩向他的剑气,重塑的强横身躯在剑气冲刷下很快出现裂痕,但却以更快的速度得到修复,这幅场景观战的众人眼中,就仿佛那无名的魔头在剑神神剑之下毫发无伤,甚至散发着可令天地俯首的皇者威压!
“朕以九五之尊御五大圣域,岂是你能杀的?”
啪!
那是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
一名人族强者已俯首跪地,惊恐大呼:“草民叩见陛下,求陛下饶恕。”
是啊,这样拥有无上伟力的存在,怎可能是所谓的天魔余孽了?
啪啪啪啪啪!
骨骼与大地的碰撞造就无数声响,有人砸碎了膝盖,有人磕破了脑门,哪怕战斗的余波依然肆虐,他们还是不住叩首,祈求着神皇的饶恕。
相比而言,在战斗中飘摇的剑墓,依旧不住出剑的剑神,不知生死的江月白……这些都已微不足道。
无论是人,是妖,在神皇君临的现在,能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叩拜帝皇!
北冥氏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北冥夕神情平静,便要领着北冥氏众人拜倒,而一股无形力量却将她托住,使她连弯曲让膝盖弯曲一丝都做不到。
“北冥氏乃是先祖亲封的王族,尔等竭力死战,不过践行北冥氏除魔之责,不必下跪。”
北冥夕点头应下,看似不卑不亢,实则已只能勉强维持心境,不让自己失态。
她是率先指认神皇为魔的,有北冥氏圣女的认证,剑墓周边的众人会更容易将神皇定义为天魔余孽,如果不是她的言语行动始终都占据大义,如果不是尚擎空死前的准备足够充分,魔气的浓烈程度足够强,她早已因为犯上而死。
现在她不会死,甚至还能得到神皇隐晦的赞赏,就算他不会希望看到北冥氏的后辈争气,为了五大圣域的稳定,他也会保证北冥王族在北圣域的合理存在。
因为那是第一任神皇时就延续下来的格局,而现在加身于神皇的,应当就是来自于第一任轩辕神皇的某种恩赐。
若如此,江月白如何能活?
北冥夕如此想着,沉默的作为圣女驻足此间。
她终究得见证这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无论结果是否合她的心意。
……
“你该离开了。”
独孤凌云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将江月白自思绪中惊醒,他抬头,便看到了独孤凌云。
独孤凌云依旧握着天玄,站如松柏,有飘然遗世之姿,亦有擎天立地之能。
剑神执剑,仍有战意惊天。
“那你……”
江月白正欲开口,独孤凌云已朝他一剑劈下,莫说现在的他已经重伤,就是他完好无损,也不可能对这一剑做出任何反应。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江月白忽有所感,瞳孔猛地放大,就此失去了意识,眼前完全黑暗前的一瞬,他只能明确一个事实。
他中了两剑。
一剑在身,一剑在心。
无论哪一剑,他都接不住。
剑光闪过,江月白已不在原地。
一双温和的手将江月白扶住,谢兆言依旧一副谦和君子模样,但眼中的坚定已近乎钢铁。
“走。”
那是独孤凌云出剑前留下的唯一一个字,也是剑阁之主对剑阁众人最后的命令。
事发突然,神门十三剑皆有些发愣,谢兆言却是直截了当的做了回应。
“谨尊师命。”
谢兆言扶起江月白,看向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道:“从今日起,世间再无剑阁。”
言罢,谢兆言扶起江月白,闭目运气,一时之间,众剑阁弟子的剑俱有嗡鸣声现。
“我会带他往那里去。”
谢兆言剑指东北,神情泰然,仿佛现在正不住微微震颤的不是他的本命佩剑。
“是去是留,愿大家好生思量,无愧本心。”
……
十余道流光向着远方遁去。
那是剑阁剑修的剑光,除开神门十三剑,唯有数名剑阁弟子干净利落的跟随谢兆言离去,就算受剑阁剑道浸淫已久,想要迈出冒犯天威的那一步,终究需要莫大的勇气。
神皇看到了这一幕,于是面露冷笑。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剑阁中就有了那么多反乱之辈。
但对现在的神皇来说,他们的离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你以为他们能走得掉?”
独孤凌云淡淡道:“我在这里。”
剑神执神剑,现在的独孤凌云,早已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单是那挥斥天穹的浩荡剑意,便可轻松将一名真正神座轻松镇杀。
神皇若无轩辕气运傍身,早已形神俱灭,而就算如今的神皇引动轩辕气运,拥有整座神界的无上伟力,先前将天玄剑气悉数击散,独孤凌云也未曾动容。
剑神出剑,便无归鞘之心。
为了今日剑斩神皇,他早已磨了十年剑意,而作为一名立于巅峰的修行者,能与神界最为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正面对抗,如何能不生出满腔战意?
“朕给过你机会了。”
神皇神情漠然,伸手向天,手中一柄残剑分外醒目。
“也多亏了你,朕才能明白轩辕剑的真正力量,今日,便让你这大逆不道的剑神,死在真正的第一神剑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