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有点头疼,这事情并不好落实。
代课教师,是指在学校中没有事业编制的临时教师,1984年底以前他们被称为民办教师。
在此前从教的临时教师基本被转正或清退,1985年在全国一刀切,不允许再出现民办教师。
但不少偏远贫困山区因财政困难而招不到公办老师或公办老师不愿去,这些空缺仍需临时教师来填补,他们转而被称为“代课教师”。
他们没有任何“名分”,却在特定历史阶段发挥着积极作用。
尽管上面三令五申要求清退代课教师,但政策落实下去,却因为各省份的经济发达程度、财政收入而产生了偏差。
沿海发达省份和城市,基本完成了清退;
而中西部省份,特别是经济欠发达地区,根本没法给落实。
如果所有教师都吃财政饭,将占去财政收入的80%以上,成为当地财政无法承受之负。
考虑到一个在编教师的待遇可以养七八个代课教师,代课教师也就成为了一种现实的选择。
看着大嫂期盼的眼神,大哥常年因做农活而显得衰老、黝黑的脸庞,夏远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大哥比他大四岁,打小就聪明好学,但赶上了特殊年代,推荐上大学。
老爹就一普通志愿军,又不是什么高级干部,怎么可能拿得到推荐资格。
他那会儿还小,记得村上有去上大学的人,全部是城里来的,听说家里都是高级干部。
还有漂亮的女知识青年为了获得大学推荐资格……
后来恢复高考后,他大哥已经结婚生子了,考大学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劝他去考大学。
他顺利考上了大学,来到了城里,一辈子的命运都改变了。
而他大哥则留在了农村,因为在中学时成绩特别拔尖,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被推荐到了村小学当民办教师。
早年工资很低,还非常影响干农活。
这几年工资稍微高点了,但又面临辞退的风险。
他有想过,如果他和他大哥互换一下出生年月,可能命运也会互换。
“大哥,县里有没有安排上什么函授班,考教师资格证啊?”
大伯夏平点头,“有倒是有,就是名额少,还有考啥子普通话等级。
你说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折腾那些干嘛,把机会让给他们年轻人吧!”
“让让让……你就知道让。”
大伯母杨德芳不乐意了,“那是让吗?人家都知道去活动关系,你就跟木头似的,想转正,一辈子都轮不到你。”
被妻子一顿说,大伯也不反驳,就一直喝闷酒。
“二娃,你就说这个事情违不违反原则?”
老爷子点燃旱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后,吞云吐雾道。
“爸,你少抽点这个叶子烟,对身体危害大!我给你买了纸烟。”
“我抽不惯你那些高级烟,拿起走,味道都没得。”
或许是真抽不惯纸烟,或许是对二儿子的态度有所不满,老爷子一脸的不爽。
“爸,大哥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我也当老师,比较了解代课老师的辛苦,但政府也有难处啊……”
张玉琼赶紧出来打圆场,把其中的复杂程度,以及各地区代课教师的现状讲了讲。
“当时找不到老师,就喊你们大哥去顶着!现在找得到老师了,又要把他们这些没有学历的老师清退。
玉琼,你说这么做算不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大伯母情绪很激动,对于农村人来说,哪怕是代课老师,也总是一份收入。
如果能转正,那待遇还能翻好几倍。
“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99年大学就开始扩招了,毕业的大学生会越来越多,以后连农村的中小学老师,都必须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大学生。
原来那是迫不得已,乡村代课教师的能力、水平以及素质,都参差不齐。”
见大嫂脸色不太好看,张玉琼话锋一转,“当然了,大哥的教学水平和能力,连我都非常佩服。
行行小时候暑假回老家玩耍,大哥可没少给他补习作业。
现在行行能去美国斯坦福读大学,离不开他大伯对他的细心栽培。”
这番话听得大伯母是心花怒放,连连推说:“言重了,还是行行自己聪明,学习也努力。”
“县里头教育系统一把手是不是姓曾?”
夏远问自己大哥。
夏平点了点头。
“好,我跟他见过几面,今天回去顺道拜访一下他。”
夏远又接着道,“考试的事情,还是需要大哥你自己努力一把,这个别人也帮不上太多忙。”
“不用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大伯话音刚落,大伯母就在拽他衣袖了。
“夏远,这事就麻烦你了,太感谢了!”
大伯母不停的道谢。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也算不上什么忙。”
夏远挥挥手,对于怀才不遇的大哥,他是非常同情的。
最难能可贵之处,他从政二十年,大哥从来没求过他帮什么忙。
他是见过身边同事、上下级被缠得有多无奈的,连老家都不敢回,因为一回去就是麻烦事。
平时街坊邻居求帮忙,只要不太离谱,他都力所能及的帮,何况是自己的亲大哥。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饭也吃完了。
夏景行夫妻下午又呆了一会儿后,准备返回蓉城的时候,夏景行说暂时不跟他们回去,想在农村陪爷爷奶奶一周。
夫妻俩自然没理由反对,开车离开了。
夏景行就在农村老家呆了一周。
临走时,他奶奶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一对银镯子,交给了他。
夏景行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前世他奶奶去世后留给他的传家宝。
说是传家宝,其实也不值什么钱,民国距离现在的年代很近,银子也不是什么稀有金属。
奶奶祖上是隔壁镇上的乡绅,家里有枪还有炮楼,薄有田产。
这种炮楼不是抗日神剧里面那种炮楼,是专门防土匪的。
小时候听她奶奶讲过“土匪”、“袍哥”的故事,他们老家是蓉城平原附近的丘陵地带,民国那会儿山上藏着的土匪可不少。
每当有土匪来打劫,就把粮食藏在炮楼,然后架起土炮,一家人藏在里面。
对空地放几炮,再打几枪,只要不闹出人命,土匪没抢到东西也就走了。
小时候不懂“人生哲学”,还问他奶奶为什么不对着土匪群开炮,反而对着空地开炮。
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是不知道土匪有多猖獗的,即使是乡绅也要低头,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
后来新中国成立了,就把枪上交了,土炮没收了,炮楼也被拆去建水库了。
夏景行反正是没见过炮楼,听他爸和大伯说是真的有,因为他们小时候经常去外公家玩,还把民国那会儿留下来的法币拿来叠纸飞机、纸扇……
夏景行收好手镯,朝爷爷奶奶挥了挥手,坐上他大伯的摩托车,到了镇上,再坐长途大巴回到了蓉城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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