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李七的年轻捕快道,“我没有血口喷人,我只是把看到事如实说出而已!”
刘太能青筋暴露,心中暗骂这小子不识时务。要说此人,并算不上一个正式的捕快,只是才门没多久的帮闲,又不懂得逢迎,脾气又倔,所以刘太能也没给他好脸色,这次在太平客栈搜刮来的财物,自然也没有他一个帮闲的份儿,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这家伙竟冒出来咬了自己一口。
刘太能道,“有这么多兄弟给我作证!”
其余人看到李秣身上有股凌厉的气势,不知道他会如何对付刘太能,也不敢出来说话,不过,他们都拿了好处,也没有出来指证刘太能。
李秣道:“来人,先将此人押下!”
刘太能道,“这里是巢州府,轮不到你们金陵府的人来插手。”
李秣冷冷道,“我也懒得插手你们这些破事,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你们曹知府去说罢。”
李秣命人将刘太能锁上,又交代了赵行和范小刀两句,派了几名守备军在医馆附近警戒,押着刘太能向巢州府衙而去。
李秣是徐亭的心腹,做事雷厉风行,又不失稳重干练。今日之事,毕竟是发生在巢州府,抓了六扇门的人,他也得跟巢州知府有个交代。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是越界行事,若真被巢州府一个奏折捅到京城,或多或少都会给徐亭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还是亲自到巢州府说清楚为妙。
范小刀将赵行迎入医馆之中。
“人找到了?”
范小刀道:“受到惊吓,又一路劳顿,感染了风寒,已无大碍,不过身子还虚得很,看样子得在这里修养两日。”
到了下午,徐妙子醒转过来,不过身体极度虚弱,还无法下床走路,更别说坐车回去。
黄玉郎又替她开了一副药方,服下去后,又睡了过去。
赵行了解情况后,得知徐妙子无法立即返城,先派人回到金陵城报信,免得徐总督担心。
范小刀将这两日发生之事,与赵行说了,甚至连太平客栈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告知。
“徐妙子虽然已救了出来,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处处透着古怪,能提前安插内应进去,又能买通守备军逃出城外,还有你口中说那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中人,能一下子聚齐这么多人,非常人之所能。”
范小刀问,“那个姓林的校尉,可曾审过?”
赵行道,“得到你消息,我连夜出城了,哪里来得及?再说,此人是守备军的人,就算要审,也轮不到咱们。”
这个案子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布局,应该与他们无关,很显然是针对徐亭的,对方抓住徐妙子,到底为了要挟什么?
看来只有亲自问徐亭了。
当然,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
当听到是朱典救了两人一命时,赵行显得有些惊讶,“夜王朱典?”
“不错,听说当年他在魔教中地位甚高,仅次于教主一枝花,就连常青锋那种魔头,都被他一指击杀,其武功深不可测。”
赵行道,“我惊讶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身份,想不到他仍在人世!”
“身份?”
赵行看院中无人,低声道,“夜王朱典,号称夜间无敌,曾在正邪之战中杀死无数正派高手,但他还有另外一个极为特殊的身份,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我师父当年曾参加过正邪之战,对此有些了解。”他有压低声音道,“他姓朱!”
这次轮到范小刀惊讶了,“皇室中人?”
赵行点头道:“当年先帝驾崩,并未留下子嗣,国不可一日无君,只能从各地藩王之中选,当年有两个人选,除了兴献王世子之外,还有一位高阳王。当时朝中分为了两派,其中先帝正配赵太后,推举的是当今陛下,而文武百官更倾向于高阳王,而赵太后则先下手一步,一道懿旨请兴献王世子入京,打了百官一个措手不及,也正因为如此,皇权与朝廷在起初那些年斗得不开开交,不过,后来那些大臣杀的杀,贬的贬,用了五六年,才坐稳那把椅子。”
“那高阳王与朱典又有什么关系?”
赵行道:“夜王,便是当年的高阳王!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付高阳王,命大军围住高阳王府,长达两月,其中,高阳王府断水断粮,饿死之人不计其数,两月之后,一场大火,将王府烧了个精光,高阳王便不知下落。后来,魔教兴起,祸乱中原,一枝花旗下,有个夜王朱典,武功高强,手段残暴,又擅长在夜间用兵,有人认出了他,正是不久前失踪的高阳王,同名同姓,又长得相似。也正因此,朝廷才痛下决心,才有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场正邪之战。表面上说是江湖之乱,实则是皇权争夺的一个延伸而已。”
由于少林寺参加过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他们又在正派联盟中身居高位,才能接触到这个秘辛,不过,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对夜王之事,只字不提。
“凤凰岭之战,宋金刚擒获一枝花,夜王孤军奋战,最后坠落山崖,本来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二十年后,又重出江湖,看来天下又要有一场浩劫了!”
议论归议论。
两人终究不过是六扇门的捕快,位卑言轻,这种事也轮不到二人考虑,保险起见,赵行还是写了一封书信,送到了少林寺。
当务之急,是先等徐妙子养好病,然后找出绑架她的幕后之人,否则,危机仍不算解除。
两人在医馆中住下。
当天夜间,李秣喝得伶仃大醉。原来,他押送刘太能到巢州府。太平客栈那些人都是江湖上在逃的犯人,又以开黑店为生,死了便死了。知府曹先也只是训斥了一番了,并没有追究刘太能的责任,至于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那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一早,李秣便打道回府,只留下五六个守卫,毕竟他是金陵守备将军,来到这里已算是僭越,不能逗留太久。两人道谢之后,说了几句客套话,比如回金陵请他喝酒之类,便
送他上路。
……
徐妙子病情好转,但话却少了,而且有意无意的,总是躲避着范小刀,范小刀也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医馆内忽然多了许多伤患,陆陆续续来了十余人,大多是重了刀剑之伤,这可忙坏了黄玉郎。
更严重者,有一人腿上中剑,剑上有毒,送过来时,整个人昏迷过去,脸色蜡黄,高烧不止,整条右腿已是发黑。
范小刀认出此人,正是前两日在破庙中避雨的那伙人中的领头人,二十余岁,也不知何门何派。
送来的人中,有一名女子,道,“神医,还请施以援手。”
黄玉郎道,“要想活命,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能活命就行!”
黄玉郎道:“若是寻常尚且可以一试,但如今他身体虚弱,若贸然截掉一条腿,怕是不等毒发,他已经吃痛而死。哎!除非……”
“我有的是钱,您尽管开口!”
黄玉郎道,“这不是钱的事,若要截肢,得要全身麻醉,我们寻常的麻沸散,根本无济于事,除非有铁血朱蛤……只不过,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纵有再多的钱,也难买来。”
那女子见状,几欲落泪,另外几个同行之人,也上来安慰。那女子坐在地上,懊悔不已,“没想到,马家堡的人下手竟如此之狠!”
本来只是替人来助阵,这种江湖纷争,若无决断,一般都是比武定论,而一般也都是点到为止,谁料这次争斗,竟拼了个你死我活。
人一旦杀红眼,什么后果都不会计较。
女子坐在地上,生着闷气,转眼之前,看到了院中拴着一匹马,正是不久前她在破庙中被抢走的马,整个人跳了起来,“这是谁的马?”
一名学徒道,“是我们一位客人的。”
女子目光落在范小刀身上,认出了那日正是范小刀雨中抢马,顿时火不打一处来,怒道:“是你这个盗马贼!”
当时徐妙子病重,范小刀抢马也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竟在这里与她相遇,他自知理亏,道:“对不住……我……”
女子道,“你什么你,若不是你抢我马,我师兄也不会将他的马让给我骑,今日也不会受如此大伤,是你害了我师兄!纳命来!”
长剑拔出,向范小刀刺了过来。
范小刀想要解释,可对方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的话,范小刀只得连连后退,女子心神不宁,剑招漏洞频出,范小刀抓住机会,一掌拍掉她手中长剑。
女子见长剑被打落,又加上师兄重伤不治,一时想不开,喊了一声,“我不活了!”向门口一处石柱撞了上去!
其余同行之人见状大惊,可距离甚远,来不及阻止。
眼见就要撞到石柱,人影一闪,范小刀将她拦了下来。
女子道,“你拦我作甚?”
范小刀道,“我有法子,救你师兄!”
“你有什么法子?没有铁血朱蛤,什么也白搭!”
范小刀道,“巧了,我刚好有铁血朱蛤!”
女子听到他身上有朱蛤,伸手道:“你有朱蛤?还不拿来!”
范小刀抢了对方的马,心中有些愧疚,听闻要用朱蛤之毒来做麻药,本来想拿出来救人,可眼前这女子,说话颐指气使,让他十分不爽。
“这种事,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姑娘这可不是求人的样子啊!”
这时,一名年长的男子上前,向范小刀拱手抱拳,道:“在下梅花剑派彭远力,今日来巢州城,本是受邀为一位朋友助阵,结果我们学艺不精,师弟为人所伤,命在旦夕,若少侠肯出手仗义相救,我们梅花派将铭记大侠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梅花剑派?
在江湖上只是一个二流门派,不过其掌门梅异数成名已久,在剑道之上的造诣也能挤进江湖前二十名,而且颇有侠名,江湖中人也多卖他面子,眼前这彭远力,说话做事颇为稳健,令范小刀听了大为舒服。
那女子却道:“大师兄,他不过是一个盗马小贼,跟他要铁血朱蛤,是我们看得起他,你跟他那么客气做甚?”
“胡闹!还不给这位少侠道歉?”
少女质问道:“凭什么?”
彭远力道,“凭什么,我们有求于人,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女子遭到大师兄责骂,心中不忿,但为了救人,只得道:“这位大侠,我这人心直口快,说话直来直往,你可别往心里去,别记仇啊。”
范小刀道:“你心直口快是你的事,我往不往心里去,记不记仇,是我的事,你自己把话说完自己爽了,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少女愤然道:“怎么,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啪!
彭远力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顿时少女脸上多了五道指印,“今日林家与屈家之争,本来可以和平解决,若非你胡乱说话,出口辱人,对方又怎会痛下杀手?罗师弟又怎会中毒?都是平日里我太纵容你了!”
“你打我?”
彭远力也不解释,直接让几个师弟将那女子带走,来到范小刀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师妹从小被宠坏了,这次行走江湖,不懂得江湖规矩,若少侠不不解气,在下愿受责罚!”
范小刀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本只想给那女子个教训,见这位大师兄如此低声下气,连将他扶起道,“彭兄,不必如此大礼。”
说罢,从怀中取出装有朱蛤之毒的药瓶,交给了黄玉郎。黄玉郎打开玉瓶,仔细观瞧,“你竟真有这铁血朱蛤?”
范小刀道:“也是巧合遇到的。”
黄玉郎道,“这铁血朱蛤,虽是剧毒,但若是少量运用,辅以其他药物,可做全身麻醉之用,效用比麻沸散要高出数十倍。”
范小刀道,“既然如此,送给前辈了。”
“你可知道,此物在黑市上,可是千金难求,老夫就算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既然是送,当然不会要钱。这种东西,在我手中,除了害人,没什么用途,但在前辈手中,可以救死扶伤。前辈出手救徐姑娘,已是受了你的恩情,便以此谢礼。”
黄玉郎闻言,也不矫情,直接收下。
彭远力道:“还请神医出手,梅花派愿重金求此药。”
黄玉郎看了一眼范小刀,范小刀道,“既然是送给前辈,自然是前辈作主。”
黄玉郎顺势道,“钱就不必了,就当你们梅花派欠范公子一个人情好了。”
彭远力又向范小刀施礼,神态极其卑微。“范少侠,他日若有用到我梅花剑派之事,我们必会全力以赴!”
范小刀摆了摆手,“救人要紧。”
半个时辰后,那位姓罗的梅花剑派弟子,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代价却是锯掉了一条腿,那女子上前,哭泣道,“罗师兄,是我害了你!”
那罗姓弟子安慰道,“小师妹,出门在外,江湖险恶,祸从口出,以后可要注意一些了。”
范小刀来到院中,与那彭远力交谈。
原来,梅花间派此次来巢州府,是受邀来解决一场江湖恩怨。这座巢州城内,有两大武林家族,林家和屈家。这两大家族,虽在江湖上无法跟那些大家族比肩,但在本地还是颇有名气。
林家以剑著称,屈家则是用刀世家,都在一个城内,两家之间素来有些恩怨,数年前,为了化解恩怨,林老爷子将次女嫁给了屈家三少爷,成了姻亲,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屈家的三公子,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养了一个外室,林家的女人善妒,派人将那外室的腿打断,惹怒了屈家少爷,一怒之下,将妻子休了,并将其在城内广为传播。
这件事,一下子点起两家的火气,本来就有些恩怨,结果半年多来,两家争吵不休,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谁也不肯得罪,以清官不理家务事为由,不肯接案。
于是两家决定,两个月后,双方用最江湖的方式,来解决这场恩怨,从而为自己家族争回脸面。两家虽在巢州,但江湖上朋友都多,他们广发英雄帖,各自邀请朋友前来助阵。
梅花剑派早些年与林家有些渊源,于是也特意前来助拳。本来,两大家族,在本地都有根基,邀请武林同道前来,不过是站台主持个公道,并没有真正出手的打算,可是彭远力的小师妹,说话刻薄,惹怒了屈家请来的马家堡的高手,双方大打出手,结果局面失控,引发了一场械斗,后来还是官府出面,草草收场,但两家的梁子,却正式结下了。
赵行听罢,感慨道:“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只会滋生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
彭远力道:“赵大人,范捕头,你们都是六扇门的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闹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眼前两人的身份,于是出口试探。
赵行道,“这种事,我们不想管,也管不了。也正因如此,朝廷才决定推行江湖新政,约定江湖中人的一些行为,不过,新政从上到下的实施,总需要些时间,出现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要想真正杜绝,只有将新政彻底推行下去。”
范小刀道:“只是要推行下去,何其难啊!”
两人并没有管林、屈两家之争,毕竟当下第一要务,是要保护徐妙子周全,待她病情好转,把她转移回金陵城。
倒是黄玉郎一语点破其中玄机,“江湖之争,道义之争,说到底为得是一个‘理’字,但争来争去,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于是到了最后,还是取决于一个‘力’字,谁的力量大,谁说话就更有理!”
“你们推行的江湖新政,老夫也有所耳闻。终究是屁股决定脑袋,脑袋一拍定下来的,且不说其是否可行,单是出发点就是错的!”
赵行反问,“此话怎讲?”
黄玉郎道:“江湖新政,治理江湖,就如我们医者面对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一般,望闻问切,替江湖把脉,然后对症下药,或引导疏通,或用猛药,或挖脓断腕,每个人病情不一样,每个门派的需求也不一样,只用简单的利益、权势,来约束门派之间的行为,是行不通的,比如林家、屈家之间的恩怨,能用你们那一套解决吗?”
两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江湖不只是名利,还有意气,还有道义。
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这句话说得看似通透,但却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他们两人,这么久的合作,早已深知彼此,根本不会为了利益或者其他而放弃原则。
既然如此,又如何能说服那些江湖门派,放弃那些原则、成见?
赵行道,“虽是如此,但终究要做些什么吧,而且新政的推行,必然不会考虑的面面俱到,摸着石头过河,见山开路,遇水搭桥。若是唯唯诺诺,止步不前,终究只会停留在纸面之上。”
黄玉郎闻言,喟然长叹,“但愿如此吧!”
这场关于江湖新政的争论,便画上了一个句号。
当天夜间,范小刀又找了个机会,想与黄玉郎聊一下自己母亲的事,不过,凤栖阁一案事发之时,他已经辞去太医院职务,离开京城,游历四方,很多事情并没有亲身经历,所知还是有限。
倒是与宋金刚有关的事说了不少。当年自己这个义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在京城也是名震天下,就算没有江湖新政,在他治理之下,整个江湖也是井井有条,至于后来的魔教之乱,正邪之战,非天之灾,而是人之祸,然而说到其中细节之时,又是语焉不详。
最后,黄玉郎思索再三,将一个事实告诉了范小刀:“今天,我仔细查探过你的经脉,你体内的寒毒,并非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有人给你下了毒。”
范小刀大惊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