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机营出现以前,北周的骑兵曾给大明带来无尽的灾难,尤其北方边境的几个城池,隔几年就会遭到骑兵洗劫,直到神机大炮和火铳枪出现,北周吃了不少暗亏后,才有所收敛。神机营有三十门火炮,在遭遇战中,火炮运输困难,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对北周的威胁并不太大,但在攻城战中,三十门火炮,足以抵挡数千骑兵的攻击,尤其是火器带来的威慑力,更难以以数字衡量。是以,大明朝的火器营,成为北周南下的眼中钉,若是能毁掉神机,以目前的建造速度,至少五年内无法形成有效战斗力。
范小刀有些出离愤怒。
私人恩怨,他可以容忍,但是这种行径,无异于叛国,这更加坚定了要将李知行活捉的信念。既然蓝知礼要演戏,那就做一套戏,陪他们好好玩玩!
娘娘庙本来占地百余亩,修建的极大,许多年前,这里香火旺盛,曾盛极一时,只是几年前,京城大旱,娘娘庙的主持祈雨,结果做法事时出现失误,雨没有祈来,反而造成了一场大火,有人说是惹怒了神灵,前来侍奉香火的人逐淡了下来。如今,只有一名老主持,还有五六个沙弥,勉强度日。
蓝知礼上前敲门,有个中年壮汉前来开门,发出一声轻啸声,不多时,有两名黑衣人从山下走了上来,向那人耳语几句,那人才道:“还算老实,进来吧。”
范小刀庆幸,原来他们的行踪,一直在对方掌握之中,幸亏丁一他们没有跟上来,否则怕是露馅了。三人将牛车赶进了院子,蓝知礼道:“五千斤桐油,我们已如约交付,咱们之间的恩怨,可以结束了吧?”
范小刀忽道:“恕我多言,我看贵寺也不大,不知要这么多桐油有何贵干?”
中年人道:“我们用来洗澡,你管得着吗?”
“那自然管不着,就怕你们做点别的,惹出祸端来,到时候官府若是追查起来,难免会牵连我们油坊。”
“什么祸端?”
范小刀笑道:“比如洗完澡,没事在抽管旱烟,不小心把自己个儿点了。其他的,再比如火烧神机营啊,我们就管不着了。”
赵行嗅觉灵敏,他已闻到偏殿之内,有股淡淡的臭味,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而且正殿之中隐匿着数十人,很显然,这些人是鹊巢鸠占,原先娘娘庙的僧侣怕是早已被他们杀人灭口。
眼前中年人虽是中原人打扮,但身上却有一股羊膻味,显然是常年吃羊肉积郁成的体味,极有可能他也是来自北方,只是口音中带着一点江南味,说话的语调跟蓝知礼倒有几分相似,可以断定他与金陵李家必然有所关联。
六扇门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若是动起手来,双拳难敌四手,趁现在还没有撕破脸皮,赶紧撤退,一切等大部队来了再说,于是道:“货已送达,我们走吧。”
那人道:“慢着,兴许你们两位,还能帮得上在下一点小忙。”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桐油送到这里,其他的一概不管。”
中年人道:“怕是你说了不算。”
挥手之间,二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兵刃,从正殿之中鱼跃而出,这些人虽穿得是中原人衣着,但发式、眼睛、鼻子与中原人不同,不用说,是北周潜入京城的高手。
北周使团二百余人,这些只是正式的在册人员,但使团出行,一般会带领不少商团,顺便做一些贸易,这几十人应该就是随团混进来的,按理说,他们应该在锦衣卫的眼线掌控之下,可今日在靖国公府,薛应雄并没有提到这些人。
赵行见状,下意识去握手中的刀。
范小刀连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毕竟蓝知礼的狐狸尾巴还没有露出来。他故作慌张,对蓝知礼道:“少东家,这件事您看?”
蓝知礼道:“就依他们的意思办吧。”
范小刀心中暗想,这还没摆明立场呢,就先把自己人卖了,也不说破,只得应了下来。
中年人对属下道:“把东西搬到后院。”
不片刻,二百一斤的油桶,运到了后院,中年人对二人道:“跟我来。”一行人来到后院,看到院内情形,范小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五架投石机,整整齐齐摆在后院正中,每个高约一丈,绞盘、牛筋为簧,这种投石机,制作简易,无法移动,在平坦地势上,可以轻松将两百斤的弹丸抛出三百余步,娘娘庙地势偏高,抛出五百步轻而易举。
如果抛出去的是点燃的桐油,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范小刀不知道神机营的火药库在哪里,但他们选在了这里,自然经过精确计算的。神机营防卫森严,想要潜入放火,难比登天,但是用这个,配上深秋满是杂草的山火,破掉神机营,并非没有可能。
范小刀脸色大变,“你们要帮什么忙?”
中年人道:“跟你们借样东西。”
“什么?”
“性命!”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不是我们,是你们。”
“我们?”
一直沉默不语的蓝知礼忽然笑了,“不错,正是你们。”
他来到了中年人身前,那人恭敬道:“四少爷。”
虽然早就知道,范小刀依旧表现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你是他们的人?”
蓝知礼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淡淡道:“确切说,他们是我的人。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布下这么大的局,把你们请到这里,为的正是这一刻。”
“你为什么要跟北周人勾结在一起?”
蓝知礼道:“北周人如何,明人又如何?当年,杀我全家的不正是大明的朝廷?如今,我便是要毁掉神机营,不须一年,大周铁骑必会冲破雁门关,血洗北京城,也让姓朱的尝一尝,当年我家破人亡的滋味!”
赵行冷冷道:“所以应该称呼你为李知礼,而不是蓝知礼了?那个所谓的塔木李,正是你的三哥李知行吧?”
蓝知礼,应该是金陵李家四公子李知礼道:“随便你。我都透露你们李知行的事,你们今日去了五城兵马司,去了锦衣卫,把李家案子查了个底朝天,看来也没什么收获,都说你二人心思缜密,看来传言有些言过于实了。”
范小刀满是愤怒,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道:“为什么?”
李知礼道:“这件事我谋划了许久,既然要烧神机营,总得有人背锅吧,你们是朱狗贼御点的钦差,有什么比自己选出来的人毁掉自己的军营这种事更让人酣畅淋漓呢?”
范小刀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算计我们。”
“不错。”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甚至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金陵李家乃江湖名门,出了你这种恩将仇报的后人,想必你们祖先在九泉之下,也引以为耻吧!”
李知礼恨声道:“祖先?我金陵李家的祖坟,都被姓朱的刨了!”
赵行问:“为什么是我们?”
“你是尚书之子,你父亲老顽固,多次坏北周的好事,所以把你捎带上了。至于,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范小刀一人!”李知礼哈哈大笑,“谁让你姓朱呢!
”
范小刀心中一凛。
他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份,隐约与二十多年前那一场京城血案有关,可是宋金刚也好,杨青也罢,从来没人跟他提过自己的身世,就连薛应雄,也只是隐约晦涩的暗示过一次,如今从蓝知礼口中说出,无疑又确认了他的身份。
也难怪,自从入京以来,薛应雄也好,宫里的赵铨,都在有意无意的帮助于他,想必与他的身份有关。不过,他却从来没有考过过这个问题,这一切,还等将宋金刚留在京城的秘密揭晓后,才有定论。
范小刀道:“我姓范,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将来?”李知礼道:“怕是没机会了。等过了今夜,想想晓生江湖、八卦周刊会怎么写,《震惊,朝廷钦差火烧神机营后畏罪自杀,真相竟然是……》,哈哈!”
范小刀道:“那种垃圾小刊,也会有人看?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一套。”
“你可听过戈培尔效应?”
范小刀道:“您脑子烧糊涂了吧,戈培尔还有两百年才出生呢。”
赵行愕然,“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没事,估计他是时空混乱了,就算嘴里吐出什么量子力学,我也毫不惊讶。大意就是,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是真相。”
“没想到一个山野村夫,竟也懂得这些。”
范小刀摆摆手,“勉强能跟上你的节奏。”
李知礼道:“我已花重金买下晓生江湖的头版头条,你们两人尸体被发现时,便是名扬天下之时,只是这个名,怕是要遗臭万年了,就不知道朱狗贼会怎么想!”
已是深夜。
中年人道:“四少爷,都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投射。”
李知礼对二人道:“来吧,看看今夜,你们是如何毁掉神机营的!”
一声令下,五架投石机绞盘松开,五桶未点燃的桐油,以极快的速度抛射出去,落在了神机营出口的山路之上,桐油坠落,洒满了一地。不片刻,又是五桶桐油,抛在了不远处的小溪旁,拦住了神机营救火的必经之路。
“怎么不点火?”
李知礼道:“这只是开胃菜,好戏在后头呢!”
他转过身,望着山下寂静的山林,以及不远处神机营的营地,范小刀、赵行见状,心说时机刚好,擒贼先擒王,正要动手,李知礼道:“你们不必枉费心机,我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今夜,我也抱了必死之心,没什么可以阻止今晚的事儿,之后的复仇,全靠我三哥了。”
范小刀道:“横竖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视死如归的人。”
数十人点燃火把。
李知礼道:“点火!”
又有五桶桐油加上了引信,众人调整投石机角度,点燃引信,五桶桐油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抛向了神机营的营地,而神机营对此一无所知。
油桶落地。
出乎意料的是,落地后的桐油,并没有引燃,也没有爆炸,更没有看到神机营失火,众官兵浑身是火,乱作一团的模样。只是冒了几下青烟,旋即熄灭。
李知礼愕然,以为是引信失效,“再来!”
五桶桐油又抛射出去。
依然如故。
李知礼察觉事情不妙,问属下道:“怎么回事?”
范小刀笑道:“蓝公子,李少爷,你千算计万算计,可有没有算到,白天的时候,我们已经派人将油库中的桐油,换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