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道:我去京城,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老汉道:有什么事,能比活着更重要呢?你不知道,最近京城杀了很多人,要不是封城,怕是好多人都想着逃离京城呢。
年轻人道:人,总要活得明白。
老汉上下打量了一眼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但说话和心态,却老气横秋一般,叹了口气,明白的前提是活着。为了一个明白,枉送了性命,不划算。我年轻那会儿,也是跟你一个德行,遇到热闹就喜欢往上凑,总想着出人头地,对那些平凡的生活不屑一顾,可是到了四十多岁一事无成,到头来还是回到老家买烧饼,以前最看不起的样子,却成了我来意养家糊口的营生,哎!
年轻人道:养家糊口。
老汉道:糊口容易,养家难啊!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钱,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他把最后一个烧饼取了出来,用油纸包起来,递给了年轻人,十个烧饼,好啦!
年轻人道谢,压低了斗笠,消失在烧饼摊前。
人有趋吉避害之心,远离是非之地,就连一个卖烧饼的老汉都明白的道理,可是范小刀却不得不去。自己的身世之谜,身上中的毒、母亲的死因,这些事都压在他头上,让他不得不去查个清楚。
夜幕降临之前,范小刀来到了爨底下村。
这里曾是四合堂的老宅,一年之前,他与赵行亲手把四合堂端了,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借助崔问天的势力。
范小刀现在是朝廷通缉犯,以他身份,根本无法光明正大的回京城,之前办的几个路引,也都在朝廷备案,所以想要回京城,需要一个全新的掩护身份。
拿着崔问天的信笺,范小刀找到了一个叫崔旺的年轻人。
崔旺是崔问天的侄子,当初在四合堂也干到了一任堂主,四合堂覆灭之后,堂口剩下的人,便都回到了村子里的祖宅,虽然没有以前在京城的风光,但凭借残余的势力以及崔问天在天梁城的关系,也能维系帮派的运转。
崔旺道:我前天刚收到我叔的信,你今天就到了,我叔说了,你的事,就是我们四合堂的事,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们尽力配合。
范小刀道:我想回京城。
崔旺有些为难,最近京城不太平,朝廷对出入京城的人查得很严。就连我们自己的兄弟,想要进去,都费很大功夫。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塞到崔旺手中,这件事,还得崔兄多费心了。
崔旺一边推辞,一边把银票牢牢抓在手中,道:你是我叔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给你办事,那是天经地义,怎么还能收你的银子?
范小刀道:朋友是朋友,人情是人情。求人办事,岂能有空手的道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崔旺道:还未请教兄弟大名?
范小刀道:我姓赵,叫赵大富。
崔旺把一票揣进怀中,道:既然赵兄开口,那就是当我是朋友,就算没有我叔的关系,这个忙我也得想办法帮!
范小刀抱拳称谢。
当天晚上,范小刀在村子里住下。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崔旺找到了范小刀,巧了,前不久,钱驸马府上从我们这里定了一批木炭,我们准备今日给他们送过去,赶车的老黄,昨晚上得了疟疾,你得委屈一下,受累当一回车夫了。
这年头,什么关系,什么人情,都不如钞能力管用。
就算那个老黄没有得疟疾,崔旺也会想办法把他支走,把进城的机会让给范小刀,范小刀也清楚,却也没有点
破。半个时辰后,一车木炭装好,崔旺与范小刀一起出发,赶着马车前往京城。
崔旺把一张泛黄的路引,还有兵马司签发的一张路证递给了范小刀,道:现在京城管得严,你是临时顶替,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姓黄,名大郎,现在进城,没有路引和路证,怕是连个客栈都住不下。其他的,一切由我来安排!
范小刀点头称谢。
崔旺指了指范小刀的惊鸿剑,赵兄,这个,你带在身上怕是不合适。
也对,一个赶车的车夫,又怎么会带一把宝剑在身上?
可是,没有了惊鸿剑,入城之后行事,有诸多不便,这让范小刀有些为难。
崔旺见状,于是接过惊鸿剑,将它藏在了车底的一堆木炭之下。就算带了进去,拿着一把剑在京城中乱逛,只怕走不了几步,官兵就会上来拦路。咱们的路证,只能在京城中待一天,天黑关城门前,得要出门。
这么麻烦?
崔旺道:特殊时期嘛!:
京城在望。
范小刀望着阜成门外的城墙,一字排开等着入城的人群车马,城墙上官兵身穿铠甲,在墙头上巡逻。
他心中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座千年的古城,就如一头怪兽,吞吐着往来的路人。
由于城门管制,九个城门只开了东边的广渠门和西边的阜成门,入城的效率大大减慢,等轮到他们时,已将近半晌,两名官兵拦在面前,有些漫不经心道,路引!
崔旺显然认识二人,凑上前笑道,马爷、张爷,今儿您二位当值呢,辛苦了!
两个城门官看了一眼崔旺,道:原来是崔爷,今儿又发什么财啊?
崔旺指了指一车木炭,驸马府上定了一车木炭,这不才烧好,赶年前给他老人家送过去嘛,您再受累,帮个忙,通融一下!
城门官道: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四合堂在城里干的是日进斗金的买卖,用几车木炭,就想混进去,糊弄鬼呢!崔旺一边陪笑,一边递过去两吊铜钱,请二位大哥喝茶。
城门官检查,也是看人下菜碟。
遇到穷苦百姓,费再大劲也挤不出个仨瓜俩枣,但是这位崔爷,当年也是四合堂的人物,现在虽然四合堂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这个机会,又怎会不趁机敲一竹杠?
连送木炭这种小事儿,都劳烦崔爷亲自出马了?
崔旺道:这不最近缺人吗?又低声道,最近从淘换了几个不错的姑娘,等两位哥哥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吃饭!
两位城门官笑骂道:少来这套,现在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弄这个?请吃饭嘛,心意领了,就不去了。又补充道,算上找姑娘的银子,都一起折现吧!
崔旺心中暗骂一声,又悄悄塞了两块银子,这城门税,能不能通融下?
城门官摆了摆手,赶紧滚吧,下一位!
自始至终,二人都没看范小刀一眼。
进了瓮城,牛车继续排队。
城墙两侧,贴满了海捕文书,范小刀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悬赏通缉,贴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范小刀连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压低了帽檐。
范小刀问,不是通关了吗,怎么还要排队?
崔旺道:前面这个是城门收税官,现在特殊时期,又增加了一道关卡,由五城兵马司负责,是查验身份的,不过,你放心,五城兵马司的冯千金,是我拜把子兄弟,问题不大!
范小刀打了个激灵。
冯千金?
这个家伙可是死对头了
。
若是前面是他在查验,只怕进城怕是没有那么顺利。
果不其然,瓮城门口,一队兵马司的人也在检查入城人员,不远处,五城兵马司副统领冯千金,正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晒着太阳,旁边是刘统领,端着一盘荔枝,一粒粒剥好了,送到他口中,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范小刀却犹豫了起来。
早知道如此,他早上出门前应该先易容,可是现在却有些来不及了。
往后,是城门官,还有后面排队的,往前十几丈,要是被兵马司的人认出来,到时候,前门、后门一关,他就困在这瓮城之内,到时候,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妥妥的一个个瓮中捉鳖啊!
怎么办?
队伍在慢慢前进,距离城门,也不过五六丈距离。
想要退出,已是没有机会,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了。
范小刀抓起一块木炭,弄脏了手,又在脸上使劲搓了几把,整张脸变得黢黑,显得苍老了几分,又望了一眼,藏在木炭中的惊鸿剑,心中打定主意,如果没法蒙混过关,那就等到城门处,取剑强行闯关了。
不过,这也只是下策,一旦如此,那么,自己身份怕是要暴露了。
下一个!
范小刀赶牛车往前几步,崔旺就向冯千金那边凑了过去,冯统领,这么冷的天儿,您亲自带队呢!
冯千金眼皮抬了一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合堂的崔爷啊!
爷字音拖得很长,带着一丝不屑。
崔旺连道:都是看您脸色吃饭,在您老人家面前,哪里敢称爷啊,叫我小崔就行!前不久,我搞了几只辽东参,去您府上拜谒,可是您老人家太忙,没见着您,没想到今儿个巧了,我也是许久来一趟京城,马上就到晌午了,要不,冯爷您赏脸,让小弟作东请个客?
冯千金皮笑肉不笑,你小子还算懂事,当初你叔崔问天,要是有你这眼力劲,也不会被赶出京城了。他回头问刘统领,老刘,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统领道:差一刻午时了。
冯千金道:也差不多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去吃点?
刘统领迟疑了下,只怕……一会儿丁大人要来巡查。
冯千金闻言,登时坐了起来,他丁一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能管着老子了?
远处,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丁一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六品,能不能管着你了?
范小刀顺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丁一骑着马,站在了冯千金身前,身后跟着一队兵马司的官兵。
刘统领、冯千金,再加上个丁一。
范小刀心道,这下好了,都是老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