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俊义等人消失后,中年人冲范小刀作揖道:“在下余世奇,多谢恩公仗义执言!”
范小刀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余世奇道:“对恩公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余世奇来说,那便是救命之恩!再次感谢大侠!”
“我可不是什么大侠,只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而已。”
余世奇却不认同,“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在下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恩图报之心,却还是有的!对了,范大侠犯了什么事?”
范小刀苦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触动了朝中一些人的利益而已,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
余世奇哦哦点头,“果不其然,范大侠相貌堂堂,为人正直,又怎会犯下恶行,肯定是被人诬陷了!现在这世道,权贵一手遮天,老百姓叫天无门,依我说,那些当官、当权的,个个才是敲骨吸髓的恶人。”
“没想到你怨气不小啊!”
先前因为仇富,被李俊义教训了一顿,范小刀便察觉这个男人是个偏激之人,没想到?对着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说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话,看来这个中年人还是个老愤青。
余世奇道,“依我看,朝廷从根子里就烂掉了。”
“此话怎讲?”
“我们当平民百姓,每日风餐露宿,千里迢迢,一年下来,不过赚几十两银子,可是那些当官的呢?就知道贪赃枉法,官官相护,坐享其成,像我老家余杭的那些老爷们,每日什么都不做,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都不是东西!”
范小刀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还很羡慕他们啊!”
余世奇道:“换做是我,绝对做的比他们好!”
于是又是一番言论,范小刀听着也没什么新意,不过是市井之人的无能愤怒,也只是附和着,并没有发表意见。
这时,同行的几个人来到二人面前,一人道:“老余,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这位大侠身份敏感,不太适合跟我们一起赶路。”
刚才范小刀与李俊义等人的交谈,他们都听了进去,得知范小刀是朝廷要捉拿的钦犯,这一路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官兵没准会把他们当做同谋,对于出门在外谋财的他们来说,可是得不偿失。
范小刀本来也只是想借助这个小商队,来遮掩身份,此刻身份暴露,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于是道:“几位说的有道理,在下即刻告辞!”
谁料余世奇却反对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余世奇道:“刚才是范大侠救了我,若我们就此将他抛弃,我们这些人将来还如何做生意,对得起我们的良心吗?”
那人道:“老余,你是收了一锭金子,得了好处。我们可什么都没捞着,凭什么让我们帮你承担他带来的风险?”
余世奇道:“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嘛?”
“这不是钱的事儿。”
“这就是钱的事!”余世奇从怀中取出那一锭金子,拿来了剪子和戥子,把那一锭银子分成了五份,“不就是钱吗,这一锭金子,咱们一起分了,若是拿了银子,便让范大侠与我们同行,你们还有意见吗?”几个人窃窃私语一番,每人取走了一份,算是默认了他的意见。
众人继续赶路。
范小刀道,“其实你刚才没有必要为我如此。”
余世奇道:“我爹当初教育我,做人要知恩图报,经商更要讲究诚实守信,你帮了我,我若赶你离开,那岂不是猪狗都不如!”
越靠近京师,驿路上的官兵愈发频繁起来。
众人得知范小刀身份后,也都刻意保持着与范小刀之间的距离,每一拨官兵路过,众人都会提心吊胆,生怕被范小刀牵连进去。余世奇却并不在乎,在车队的最后面,与范小刀有说有笑。
这时,又有一队兵马从北边疾驰而来,来到车队前停了下来。
为首军官道,“你们这两日可遇到一个操京师口音的年轻人,七尺多高,二十来岁?”
众人一听,坏事了,怕什么来什么,才半天不到,官兵就找上门来了。
众人纷纷望向余世奇,目光却在撇跟在后面的范小刀。
余世奇倒也镇定,道:“回禀官爷,我们?几个都是同乡,一路上并未遇见陌生人。”
军官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很明显此人并不认识范小刀,并未在他身上停留,也不知是急于交差,还是另有他事,于是道:“此人杀无数,无恶不作,在怀来城杀了几十人,朝廷悬赏十万两白银缉拿此人,如有遇到,可随时跟官兵报告,千万不能怠慢!”
“是是是!”
军官又交代两句,待着其余人离开,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杀了几十个人?
看似一个气宇轩昂、一脸正气的年轻人,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众人望向范小刀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又故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余世奇安慰道,“这些人,少见多怪,恩人不要见怪!”
范小刀苦笑,“换作任何人,也不会无动于衷。”
到了正午,车队停下用餐,他们随身携带着大饼,只是在严寒下早已冻成一坨,于是生火,将烙饼烤热了吃,余世奇看范小刀并没有带食物,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张烙饼撕下一半,递给了范小刀,范小刀推脱道,“我怎能吃你的东西?”
余世奇却道,“荒郊野岭,又没有客栈,不吃东西怎么行。”
“要不我买你的!”
余世奇道:“你这么说就是打我脸了!你若真不想白食,不如去帮忙取些水回来!”
范小刀将众人水囊拿来,便去找水。
官路不远处,便有一个小溪,河水已结冰,范小刀已内力破冰,将几个水囊装满,刚要回去,耳旁传来一丝冷笑,“死到临头,仍不自知。”
范小刀顺声抬头,只见河对面,站着一名老者,正望向他这边。
范小刀喜道:“易前辈!”
一个人影飘然落在他身前,来人正是当年魔教教主一枝花。
两月不见,一枝花的气色红润了许多,以前常年困在大牢之中,一枝花脸色总有病态的苍白感,可现在看起来,神定气闲,鹤发童颜,颇有仙人之姿,范小刀拱手作拜,却被一枝花拦住,“这么多假客套作甚?”
范小刀道,“您怎么在这里?”
一枝花道:“这一路来,我一直都跟着你。”
范小刀满脸错愕,“跟着我?”
一枝花冷笑道:“若不跟着你,在天梁城,你就算不死在青木和立白手中,也会死在薛成之手。若不跟着你,昨夜你在怀来县城,又岂能如此容易脱困?”
范小刀更是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一枝花道:“我不过是在履行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一枝花道:“当日京城一别,我去了一趟青州,找宋金刚打了一架。”
“谁赢谁输?”
一枝花没好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老子赢了,会千里迢迢一路暗中保护与你?不过,你义父也是阴险的很,若不是使诈,老子也绝不会输给他。不过,老子说话算话,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况且,输给宋金刚,也不丢人。”
范小刀补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常言道屡败屡战嘛!”
“少来揶揄老子!”一枝花道,“你义父让我暗中保护于你,当日你在天梁城时,立白和青木都有心要取你性命,只是临动手时,被老夫请去喝茶了。还有薛成,若不是老子把剑架在薛成脖子上跟他讲了半天道理,你以为他会放过杀你的机会?”
范小刀道:“他没有杀我的理由。”
一枝花道:“你是狗皇帝的儿子,他是太子的舅舅,这个理由,杀你足矣!”
范小刀默然。
起初,他也察觉到了薛成的敌意,可是后来再见之时,他的态度却判若两人,原来都是一枝花在暗中斡旋。想到此,他深鞠一躬,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一枝花不以为然,“本来以为,经此一事,你会长进一些。可是,还是令人失望。”
“此话怎讲?”
一枝花问,“你这次回京城,所谓何事?”
范小刀道:“查出当年栖凤阁案的真相,替我母亲报仇!”
一枝花又问,“那你的对手是谁?”
范小刀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真假皇帝?
司礼监赵铨?
还是另有其人?
自始至终,他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手,在幕后推动着一切,往一个不可知的方向走去。
太平公主的话、李轶的话,薛成的话,还有其他人的说法,他已经分不清楚真假虚实,从始至终,他要做的事,都似乎被人提前安排好了,推着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个想法一出,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自己被人利用了?
一枝花道:“本以为,宋金刚把你弄到六扇门,跟我学了一年多,脑袋总会开悟一些,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依旧是冥顽不灵,毫不开窍,跟个榆木疙瘩一样,照这样下去,就算到了京城,你也是死路一条!”
“我不明白!”
一枝花道,“你还没有明白你的问题吗?”
范小刀摇头。
一枝花道:“你的缺点,就算太过于正直,太容易相信人。”他指了指不远处官道上那几个人,“远得不说,单单是那几个小民,个个心怀鬼胎,你看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