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厉声道:“大人这般为难夏侯将军,可是要遮掩什么?燃烛大师尚在此处,行刺之人尚未查清,大人可莫要轻重不分。”
闻言夏侯芸昭看了过来,只见方紫岚言辞虽厉,但面色发白,双唇紧抿,不过是强撑着一副空壳罢了,于是她不再开口,由着谢琛接过了话头。
“世子夫人此言有理。”谢琛微微颔首,看向堂下甫一露面便引起轩然大波的燃烛大师,“大师这份血书,遍写钟灵寺占地欺民,恶行累累,且有百姓签字画押……”
他话未说完,堂外便是一片哗然,堂上的方立辉,亦是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他望向方紫岚,却见她不声不响,好似一尊人偶。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方立辉愣了愣,随即心中了然,若是借了千金坊甄氏这层身份,她知道寺庙行事不端,也不奇怪。
只是,当初李晟轩即位,便有了缘大师从旁相助,故而他登基之后,恩宠不断,使佛法盛行近乎巅峰。然辉煌之下必会有阴影,只要藏得住,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可如今,与京西百叶寺齐名的江南钟灵寺,曝出了丑闻,那世人理所当然会有所质疑,了缘大师首当其冲,他背后的诸葛家,如何能全身而退?
加之刚才行刺之人自戕前,喊的除了玉成王,还有诸葛大人……
方立辉只觉遍体生寒,不敢想下去。岚妹,你所谓的保方家,竟是这么个保法吗?
方紫岚察觉了方立辉的视线,却始终垂着眼眸,像是浑若无觉。
她知道,事已至此,在方立辉眼中,她便是幕后的始作俑者,此举更是弃车保卒不择手段,与莽夫无异。
不止是方立辉,诸葛钰只怕都要恨上她。纵然她说自己全然不知,也不会有人觉得她无辜。
钟灵寺啊……这么一桩案子,千金坊怎会不知?想来是有心要瞒她罢了。能瞒住她的,无外乎是甄蜜儿,或是万俊。
千金坊孤悬于朝堂和江湖之间,持身不易,人情往来在所难免。便是隐去了一两桩见不得人的事,她也不在乎。
但是,慕容清从何得知?今日不过是公审的第二日,远在钟灵寺的燃烛大师便被沧海刘先生送上了公堂,甚至还安排了一出刺杀,将案情推到了高潮……
这非一日之功,慕容清的谋划,比她预想的早太多。极有可能,所谓的守约,替她保住方家,也只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方紫岚心神不宁,奈何人在公堂之上,不得轻举妄动,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案情上。
“凡寺庙所属土地,可免三年赋税。”谢琛不怒自威道:“钟灵寺以此为便利,将附近千户人家土地皆征为庙内所有,再将这些土地转租,以此获取暴利。”
寥寥两句话,却暗藏锋芒。且不说寺庙以何名目征地,是否无所不用其极,就说千户人家失了土地后靠什么营生?若非背井离乡,便免不了要租被寺庙征去的土地。
层层盘剥之下,不仅失了地,亦没了人心。战乱瘟疫之后,原以为等来了太平的人,等到的却是另一种迫害。
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裴潇泽斟酌着开口道:“寺庙征用土地,流程皆有规定……”
“裴大人此言何意?”另一位大人抬手抹了抹额上冷汗,抢白道:“钟灵寺所有土地,皆是合规合法……”
苏昀冷了神色,沉声质问道:“当真皆是合规合法?”
方紫岚把丛蓉安置妥当后,便带着阿宛回了里屋内室,确认四下无人,她这才开口问道:“适才在路上,你想和我说什么?”
阿宛坐在方紫岚的身边,秀眉微皱道:“你为何要收留丛蓉?”说罢还不待她开口,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你可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正本清源公平公正的空话,更不要说是什么见丛蓉境遇可怜于心不忍的鬼话,我不信。”
方紫岚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阿宛,你觉得丛蓉一事,于方家如何,于王家又如何?”
“不论怎么说,方宇韩都理亏,与方家而言是家丑,自是要捂得越严越好。至于王家……”阿宛略一沉吟,斟酌道:“王家女儿是方宇韩之妻,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多了,此事纵是被她知道,她心中苦楚也无处可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只怕她会对方宇韩寒了心。”
“你说得不错。”方紫岚赞许地看着她,柔声道:“那阿宛觉得,我为何要收留丛蓉?”
“收买人心?”阿宛抿了抿唇,边想边说道:“毕竟方家是我们的财源,替他们遮掩也无可厚非。可你方才问到王家……”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北境之案王全治摆了我一道,我迟早要还回去。丛蓉腹中的孩子,若是知情者都三缄其口,那故弄玄虚又何妨?留着她,只要用得恰到好处,足以让王家女儿颜面尽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家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你……”阿宛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继续道:“至于方家,我也并非全是收买人心。丛蓉之事,方家必是要承我这个人情不假,但我要的是方家的把柄。方家人一旦对我的身份起疑,丛蓉就是封口费。”
她说罢手中现出一抹玉色,正是刚才在方家之时,丛蓉拿出的那枚原属于方宇韩的玉佩。
她既没有把玉佩还给丛蓉,也没有交给方立辉,而是留在了自己手里。
阿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见她随手收了玉佩,微微一笑道:“阿宛,我原非善类。既然有人欺负到了我的头上,那么我总是要还回去的。这就是规则,不是吗?”
阿宛别过头,神情多了些许不忍,“不惜利用她人伤害无辜吗?”
“利用?”方紫岚轻声咀嚼过这两个字,淡声道:“与其说是利用,不如说是交易。我庇护丛蓉,她为我所用,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