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望向窗外,轻声道:“他看起来,过得并不轻松。”
“今日之后,会有很多人过得不轻松。”方崇正意有所指,方紫岚已收回了目光,自嘲一般地勾起了唇角,“轻松与否,都与我无关了。”
楼下的阿是似有所感,仰头望了过去,却只看见方紫岚瘦削的背影,单薄仿若纸裁,与世家高门中娉婷慵懒的千金闺秀无甚不同,没有越国公身上那份苍松翠柏傲然于世的风骨。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猜错了?越国公方紫岚真的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方家的三小姐,她们确实不是同一人吗?
直到身后的目光撤去,方紫岚才重新站直了身体,方崇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中了然。她自小习武,又在行伍数年,虽然看着瘦弱,但身上的英气与杀气,并不是那么好遮掩的。回到相府这几日,她大都微微含着身子,看起来就像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只是……
“宰相大人有话对我说?”方紫岚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阿是这孩子,你应是认得。”方崇正没有和方紫岚兜圈子,她也直接点头道:“认得。”
“我听立辉说,今年年初你就把越国公府名下的经营和北境的生意,全数交给阿是了,他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旁人也会察觉。”方崇正神情认真,“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我知道。”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荣安王若心有不甘,怕是要将京中所有的方紫岚都杀了才肯罢休。”
“想要方紫岚死绝的,又何止荣安王一人?”方崇正眼中多了一抹不忍之色,“如若你愿意,不妨离开京城。有方家为倚仗,天地广阔,江湖悠远,你可以凭心而行。”
闻言方紫岚浅浅笑了,“听起来倒是不错。”
“可你不愿意,不是吗?”方崇正说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方紫岚嗯了一声,“我牵挂之人都在京中,我怎可能离开京城独善其身?”
方崇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可想好了?”
“置身事外向来不是我的风格。”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更何况,宰相大人也说了,有人会找相府三小姐的麻烦。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位相府三小姐贸然离京,不是给方家平添麻烦吗?我啊,一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方紫岚站直了身体,开门见山道:“玉成王殿下请陛下赐婚一事,我听说了。承蒙殿下厚爱,我实在承受不起,故而今日特意亲自来向殿下致歉。”
她话音刚落,便听哐当一声,李祈佑快步而来,撞倒了立在边上的一扇屏风。
“方大人,你说什么?”李祈佑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越国公方紫岚,见过玉成王,请王爷安好。”
“祈佑,你都听见了,方大人不愿嫁于你。”太皇太后语带嘲讽,“陛下既已说了,要问过方大人的意思,你便不要为难人家了。”
“不,这不是真的……”李祈佑猛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抓住了方紫岚的手腕,“方大人,我心悦于你,不求你此刻便回应我。但只要你做了我的王妃,我定会敬你爱你,护你一世周全,这难道不比你嫁于旁人好千万倍?”
“王爷,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方紫岚挣开了他的手,神色平静,“我相信以王爷的人品,不管娶了何人,都会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周全,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为什么?”李祈佑扶住她的肩,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明明知道……难道你非要做一枚棋子,等到圣旨下达,随便嫁于什么人不可吗?”
“我现在就等到了,不是吗?”方紫岚抬手拨开了他的手,“王爷,若非陛下尊重我,愿意问过我的意思,你所言情形早已发生了。”
李祈佑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婚事,只要我不愿,便是圣旨,我也有胆与之抗衡。你呢,你敢吗?”
“方紫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偌大的殿中显得尤为尖锐,“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方紫岚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后,然后转向李祈佑道:“王爷,我理解你原本是好心,然而当你用自以为保护的名义去请一道赐婚的圣旨时,那一刻你已经变成了自己不愿承认的那种人。”
“我……”李祈佑的语气弱了几分,“我怕你会……”
“王爷,这就是你的问题。”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用了强制手段,妄图令我屈服。是因为你原本就很清楚,这是一件我不可能同意的事。”
“对不起。”李祈佑的声音很轻,方紫岚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然而她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太皇太后道:“方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当哀家和太后都不存在吗?”
方紫岚看向太皇太后道:“适才我进来之时便已说过了,今日我来是为了见王爷。毕竟赐婚之事关乎我二人,与旁人无关。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方大人,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便是你与祈佑两人之事?”太皇太后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道:“更何况祈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人亦然。”
方紫岚冷了神色,“娘娘想说什么?”
“哀家自会下旨赐婚,请方大人安心待嫁。”太皇太后突然的转变让方紫岚有些措手不及,她心中疑惑无比,李祈佑也是一脸茫然,“祖母?”
“此事不必多说,若是方大人觉得哀家管不了你,那哀家便去求陛下下旨。”太皇太后沉声道:“祈佑的王妃,定然是你。”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玉璋宫的,她只觉脚步沉重无比,脑海中重复的是太皇太后最后的话,“若是方大人自以为功勋在身,便可荣宠一生,蔑视皇家威严,那往后天下世人,如何会对我大京皇室有敬畏之心?”
一时之间,这样的话她竟无法反驳。是她忘了,功高盖主历来是大忌。
即便李晟轩满不在乎,即便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从未恃功自傲,但只要她生出半分反抗之意,便随时会被认为是乱臣贼子,要被拖下水去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