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坐在火堆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红泰用树枝拨弄着火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却鲜少有回应。
许是被红泰惹烦了,方紫岚不耐地开口道:“你留下到底要做什么?”
“帮小美人带路啊。”红泰说得理所应当,方紫岚冷了神色,“红荷姑娘已经为我画了地图,用不着你带路。”
“那小美人就当我是——舍命相陪好了。”红泰拖腔拉调,方紫岚面色更冷,“那日你与红荷姑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红泰勾唇笑了,“小美人既然都听到了,那便该知道我是真心……”
“真心?”方紫岚笑出了声,“红泰,我不信真心,而且我与你们不相像。”
红泰愣了片刻,那日在残垣断壁之外,方立辉与方紫岚不知在说些什么,无暇他顾,红荷便扯过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哥哥,你莫不是真的对她动了心思?”
他不答反问,“小荷,你不觉得,她和我们很像吗?都是做着自以为正确之事,倥偬十数年过去,才发觉不过是大梦一场,身边之人非死即伤,什么都没剩下。”
“哥哥……”红荷抿了抿唇,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救我之时,原本想要撒手不管,却还是心软了。”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没有逃,我也不想逃,那便陪她一起留下好了。”
……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改朝换代,父母离去,亲姊身亡,山寨不复,虽然无能为力,但还是守住了妹妹。而我,谁都守不住。”
“若是谁都守不住,那你如今是在做什么?”红泰眼中多了些许认真神色,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或许是想再试最后一次。”
“放不下便说放不下,也没什么丢人的。”红泰边说边把水壶递了过去,“不过,你怎知李晟轩一定会来找你?”
他喊起当朝天子名讳毫无顾忌,反倒让方紫岚怔了怔,但却是另有原因,“你怎知,我是在等他?”
“不然还有谁,周朗吗?他可不能帮你保住方家。”红泰拿着水壶的手停在半空中,方紫岚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去,“周朗自是不能……”
“那纪宁天就更不可能了。”红泰径自接了一句,方紫岚挑了挑眉,“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只能倚靠旁人成事?”
红泰不置可否,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我想,完全可以取纪宁天而代之。”
“我竟没看出来……”红泰哑然失笑,“你的目标是那把龙椅。”他啧了一声,“小美人真是有野心。”
“一旦拥有过权力,不会有人甘心失去,就此做个凡夫俗子。”方紫岚眸光沉沉,“不过,我纵然爱权力,姑且也不想走到那一步。万众之上的无人之巅固然好,然而殚精竭虑非我所愿,我宁愿一人一舟,永不靠岸。”
夏侯芸昭摇头道:“我不在意可有人会在意。阿玉在宫中虽说受宠,但总是郁郁寡欢,陛下幼时她就离世了。而陛下长大那些年一直活在蜚短流长里,被放逐在战场刀光剑影之中,甚是辛苦。泰安帝的遗诏众说纷纭,世人都道是我夏侯芸昭威逼谢琛利诱他才立下的。其实不然,他对阿玉母子还是有一颗真心的。”
她忽的停顿了少顷,轻叹一口气道:“难得帝王有意,我夏侯家也不愿辜负。这些年不论外人如何言语,只要我夏侯芸昭在一日,便会捏着分寸守在陛下身边,决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位置。然如今陛下手握天下大统,夏侯家对得住他,是该功成身退了。我也答应过谢琛,待陛下有了可用之人,我便能放心与他归去,不问世事不经杀戮。”
方紫岚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道:“当年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若非谢大人倒戈夏侯将军归顺大京,百越不会轻易覆灭,玉贵妃和陛下也不会落入大京这盘棋局之中。敢问夏侯将军可曾后悔?”
“百越覆灭是迟早的事,天下做棋局世人为棋子,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夏侯芸昭释然一笑,“方大人心里明白不是吗?其实我们都是与命运挣扎不休的人,不外如是。”
方紫岚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道:“夏侯将军可曾恨过谢大人?”
她话一出口就自觉不妥,然而问得这般直接,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恨吗?看来方大人也误会了什么。”夏侯芸昭微微一笑,“不过告诉方大人也无妨。谢琛深谋远虑,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时的百越没有未来。虽说倒戈确非君子所为,但他背负了所有骂名只为替夏氏和我寻一条生路。我与他相识多年,从始至终数度风雨他都不曾伤害我半分,我又怎舍得恨他?”
方紫岚看向面前坦荡磊落的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涌上了一股仰慕之情。
夏侯芸昭的胸襟气度,是她对于自己的底气。或许她也是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却不惧任何风浪应对自如,既有承受千夫所指的担当,又有功成身退的洒脱。这样的人理所应当活在街头巷尾的传奇话本中,口口相传世代称颂。
“方大人?”夏侯芸昭轻唤一声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若是你没什么疑问,陪我一道走回去可好?”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跟在夏侯芸昭身后默然无语,只听她轻笑道:“方大人不必担忧前路未明,我相信陛下的眼光,你也要相信自己。毕竟,你可是赢了我的人,接任夏侯家还不是游刃有余?”
方紫岚摆手道:“适才夏侯将军未尽全力,我胜得侥幸算不了什么。”
“你不必谦虚,我虽说输了但也是尽了十分心力的。”夏侯芸昭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似是追忆感怀更似是眷念贪恋,“若是早上个二三十年,我同你一般大的时候,好凶斗狠惯了,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