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蹑手蹑脚地为方紫岚掖好了被角,然后靠坐在窗边,看外面缓缓倒退的风景。
为了照顾方紫岚,她们这辆马车跟在李晟轩一行的最末,在刻意放慢回程的情况下,说句龟速不为过。
然而即便如此,也免不了颠簸。她常常怀疑,方紫岚能不能撑到京城?更怀疑,李晟轩对她的情意,到底有几分真切?
若说皆为虚假,那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现下方紫岚身边只有她这小小医女,一刀一个,便可高枕无忧。
若说皆是真心,那为何不留方紫岚养伤,而是火急火燎地带着伤重难行的她回京?像是……
像是什么呢?阿宛懵懵懂懂地想着,难道李晟轩是害怕失去方紫岚吗?
可如果换做是她,宁愿几个月不见方紫岚,也不想看到方紫岚这副模样。之前方紫岚被藏剑山庄收留养伤的时候,她曾暗自庆幸,还好有甄庄主出手相救,然而那样好的人,却……
阿宛摇了摇头,似是想把那些阴暗的回忆都甩出脑海,却是徒劳无功。
这样想来,公子也是一样,藏剑山庄明明是方紫岚的救命恩人,但他转眼就命十殿阎王灭了藏剑山庄,还留下了方紫岚的紫秀印记,让其背上了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骂名。江湖中人骂得越狠,越是畏惧,生生将其逼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只能与鬼门同流合污……
回想往事,倍感唏嘘。
果然,他们都是在利用方紫岚,只是裹了甜言蜜语,用所谓的占有欲无限美化,便容易让人沦陷,以为那其中有真情实感。
了缘大师端过茶盏,“东南大营独木难支,不妨还是请留守百越旧地的夏侯家出手,昭……夏侯将军断然不会拒绝。”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看着了缘大师,沉声道:“阿钧,你的心乱了。”
自从出家之后,了缘大师不仅放弃了诸葛钧之名,而且从未叫错过任何一个俗称,从来都是大人施主,规矩而客套。
可是方才,他分明想说一句昭姨,却猛地反应过来,改了口。
了缘大师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盏中茶水溅出了一滴,洒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是浑然无觉。
李晟轩伸手握住了缘大师的手腕,“昭姨为了朕,已然失去了太多,更何况东南之地……”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心下了然,“看来,心乱了的,不止贫僧一人。”
如此坦然的承认,反倒让李晟轩愣了愣,“阿钧,你……”
“贫僧听闻方三小姐入宫了。”了缘大师不动声色地拨开了李晟轩的手,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问道:“她……还好吗?”
他口中的她,自然不是方紫岚。李晟轩心中一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这般挂念她,即便她已是中宫皇后,而非相府方家的大小姐。
“阿钧,朕曾立誓,不论是襄王,还是大京之主,妻子都只有方紫沁一人。”李晟轩说得笃定,了缘大师却是难得追问道:“若是李晟轩,又待如何?”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阿钧,这倒像是你会问的话了。”
百无禁忌,飞扬跳脱,这才是诸葛钧,而非世人顶礼膜拜的了缘大师。
了缘大师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却没有再说话,似是在等李晟轩的答案。
“若是李晟轩……”李晟轩顿了一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自是要娶方紫岚为妻,永生永世,此志不移。”
“果然。”了缘大师缓缓阖上双眸,李晟轩敛了神色,“如此,阿钧可安心了?”
“如何安心?”了缘大师睁开了双眸,神情凌厉,“尔雅公主死后,狄戎之部内乱不止,上个月哈图木被部下暗杀,本月新首领便撕毁了与大京的盟约,加之荣安王病逝,三大营分立,只怕匪患难平。”
听到匪患两个字的时候,李晟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了缘大师神情平静,“贫僧愿亲笔书信,请夏侯将军出山。”
“不必了。”李晟轩拿过手边茶盏,一饮而尽,“三大营主将已就位,副将也在重选,不多时便可成形,无须劳烦昭姨。”
了缘大师不再多言,他知道匪患是李晟轩心头的一根刺。
李晟轩第一次领兵出征,便是去平匪患,却因经验不足,折损了夏侯芸昭身边的大将,就连与她一同长大的旭哥,也在那次平乱之中牺牲了。
彼时的了缘大师还是在夏家军中学兵法习武艺的诸葛钧,他随军连夜赶到之时,只见几副尚未来得及入土的棺木,和夏侯芸昭落寞的背影,以及站在谢琛身后,低头的李晟轩。
南边多匪患,从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到今朝夏侯芸昭东南大营,始终难以根除。原因无他,只因一旦占山为王,便可依地理优势,长期与朝廷对峙,若是再有落草为寇的江湖人士加入其中,便更为棘手了。
此外,方紫岚接管东南府衙之后,有些账一直未查清,便是与匪患有关。一般的匪难成气候,而南边的匪患,多是与官府勾结所致。
荣安王在世时,至少能维持地方官与山匪之间的平衡,可如今他病逝了,匪患一触即发。
“贫僧听闻,近日鬼门多有动作,荣安王病逝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了缘大师一边为李晟轩斟茶,一边低声道:“东南之地,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荣安王无子,后继无人。东南之地遣何人前去,还需从长计议。”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况且苏恒老先生……”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抿了抿唇,“已有月余,仍没有消息吗?”
李晟轩摇了摇头,“阿钧,当初你也曾入相府学堂,受教于苏恒老先生。”
“陛下,贫僧与苏恒老先生仅有数面之缘,不敢言师徒,只是……”了缘大师说着顿了一顿,“先生说到做到,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朕不是这个意思。”李晟轩幽幽道:“朕是担心,苏恒老先生会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