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的人,都在这院子里了。”方紫岚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舒展开来,半眯着眼道:“其他人,眼不见为净。”
“其他人倒也罢了。”阿宛停住了脚步,抬手抹了一把汗,“你连诸葛公子都不见,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就见一方丝帕朝着自己扔了过来,扔丝帕的方紫岚轻描淡写道:“不想见就不见,哪来那么多缘由。”
“方大人,你和诸葛公子吵架了?”丛蓉从刺绣中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没有的事。”方紫岚打了个哈欠,岔开了话题,“你们在京中这些时日,没有人为难吧?”
丛蓉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没什么,倒是莫公子,之前太后曾要他进宫,不过被陛下挡过去了。”
“太后请莫公子做什么?”阿宛忍不住好奇道:“还有陛下,为何会帮忙?”
方紫岚眯了眯眼,“八成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想来没安什么好心,自然是能躲就躲。至于陛下,我在绮罗城替他卖命,他还不得帮我把人看好了?”
“说的也是。”阿宛点了点头,拿着丝帕胡乱甩了甩,转了话音道:“都快重阳了,我们院里的菊花怎么也没个动静?”
“当初种的时候都入夏了,也没指望她们能开花。”方紫岚接口道:“能活就不错了,等来年再瞧,今年重阳我们在外赏菊好了。”
“在外?”阿宛微微皱眉,正欲说什么,就见管家快步走了进来,“方大人,宫里来人送花笺了。”
“重阳送什么花笺?”方紫岚坐直了身体,招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管家忙不迭地把花笺递了过去,解释道:“宫里来人说因为今年不太平顺,所以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自请在重阳之时去京外的宫庙祝祷,为大京祈福,明日就要启程了。”
“陛下的意思是重阳要设宴欢庆?”方紫岚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花笺上的内容,管家颔首道:“宫里来人是这个意思。毕竟前一阵中秋之时前线战事吃紧,京中的欢庆活动都停了。如今天下太平,理应好好庆祝一番。”
“行,我知道了。”方紫岚随手把花笺放在了桌案上,“你去给宫里来人回个话,就说我必定准时赴宴。还有,你替我问一下,重阳宴席是否可以带亲眷,能带几人?都问清楚一些。”
“好。”管家点头应下,又听方紫岚道:“宫里来人辛苦了,赏钱别忘了给人家。”
待管家离开后,阿宛扶着曹副将坐了过来,“往年重阳可从未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过,即便是宫宴,也都设的很简单。”
方紫岚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美滋滋道:“有节日过,有宴席吃,有玩有赏多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发现你现在可真是心大。”阿宛捞了一颗瓜子,方紫岚笑了笑,“鬼门关多走几遭,我保证你的心会比我还大。”
“依徐大人所言,那些已经死在汨罗铁蹄之下的人,上至将军兵士,下至平民百姓,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方紫岚声若寒冰,道:“徐大人的法子只顾眼前,至后世江山于万劫不复,与饮鸩止渴有何异?”
徐大人被她说得后退了一步,殿内其他人也大多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谏言,只有方崇正抬了抬眼皮,看向那道毅然决然的身影,心下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喟叹,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卫昴紧紧地盯着众人身前挺拔如松毫不退缩的方紫岚,胸中忽然涌出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他强压下情绪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其他地方,视线恰巧与另一边的诸葛铭有短暂的交汇,四目相对之间,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心照不宣的如释重负。
朝中这一群老狐狸,不管是求和派还是主战派,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若是一直无人站出来,就只能等着东南大营的沈将军赶到,把汨罗人拖个一时半刻,也好让他们喘口气,到时无论求和还是主战,多少能有些底气。
可是他们的小算盘敲得再响,也得沈将军拖得住才行。因而早前就有人暗中上书力荐卫昴赴身南境,但卫昴一旦离京,京郊大营会落在谁人手中?不外乎是他那几个兄弟。卫家子弟众多内斗厉害,李晟轩是知道的,所以纵然卫昴主动请缨开了这个口,他却未必会答应。
除去卫昴和边境动不得的将领不论,能征善战可堪一用的,远了有夏侯芸昭,近了有方紫岚。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的背后藏了多少血泪,李晟轩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被严防死守入朝尚需请旨的方紫岚又能好到哪去?
李晟轩不是不召,而是不敢随意召。这种九死一生的战局下,若非抱着必死之心,稍存一丝侥幸,都不可能为朝廷争取时间,不过是无谓的牺牲,徒增损耗罢了。
更何况,户部的人就差没把没钱经不起折腾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谁还敢轻举妄动?这才有了朝堂议事好似市井吵架的这些日子。方紫岚主动站出来,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方紫岚神情凌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而是仰头看向李晟轩,朗声道:“我深知此次汨罗人来者不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求陛下赐兵予我背水一战。但军情紧急,若是始终无法遏制汨罗人的攻势,只怕他们气势如虹直指京师而来也未可知,届时说什么都晚了。”
她顿了一顿,唇角轻轻弯起,脸上多了一抹自信洒脱的笑容,“方紫岚不才,不过好歹也是打下鎏金城之人。我既然过去能做历代武将都不曾做到之事,那么如今也想不自量力一番,坚守绮罗城,为陛下和诸位大人争取上十天半个月。”
她说罢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地道:“我方紫岚,愿在此立下军令状,誓与绮罗城共存亡,城在我活,城破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