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李晟轩双拳紧握,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强行闯进去。
门内的阿宛死死抓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敢走过去,看重伤昏迷的方紫岚。
即便早就听过了她的谋划,然而看到床榻上几无声息的她时,阿宛还是觉得后脊生寒。她是真能豁出去,再多半寸,只怕她当场就会断了气,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你可真是……”阿宛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方紫岚,只能颤抖着手撕开了她的衣裳,然后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值得吗?”阿宛的声音很轻,她知道无人能够回答她,但仍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与此同时,拔刀止血,处理伤口,一气呵成,生怕慢一瞬,眼前的人就会丢了性命。
完成一切后,阿宛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等在门口的李晟轩神情紧绷,“她伤势如何?”
“伤及要害,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尚未可知。”阿宛实话实说,李晟轩却是怔住了,“怎么可能,她……”
“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阿宛深吸一口气,心道事已至此,她不妨推波助澜,再为方紫岚的谋划出一份力。
于是她冷着一张脸道:“纵然方紫岚武功高强,天下第一,也免不了关心则乱。那一刀若是直冲她而去,她即便躲不开也不至于重伤。但她是为陛下挡刀,如何顾得了许多?难道还有闲工夫,能精心算计自己伤在何处,伤得重不重吗?”
李晟轩神情一滞,“朕并非此意……”
“那陛下是何意?”阿宛咄咄逼人地看着李晟轩,愤声道:“就差半寸,若是那一刀再多半寸,她立时毙命,陛下也就不会在此疑神疑鬼了。”
“朕……”李晟轩张了张口,却发觉不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心虚理亏。方紫岚为他险些丢了性命,他却因她身份不明,而疑心深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宛一字一句寒声道:“陛下若还是信不过方紫岚,不如现在进去一刀杀了她,也省得她醒来之后寒了心。”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行礼告退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似是全然不怕惹恼李晟轩。
她的尾音极轻,像是一片羽毛扫过,却搅得莫涵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岚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哪怕是万劫不复之地,我也陪你同往。”
她很清楚,便是有巫蛊之术为佐证,至多不过说明尔雅公主之死与她无关,要说她不是杀害荣安郡主的凶手,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她自愿认罪,这本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与方紫岚有同样想法之人,还有李晟轩与方崇正。在李晟轩召方崇正入宫觐见的那日,两人便已将话说得很是直白了。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夏侯彰的声音,“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诸葛钰行了一礼,李晟轩回过身,命夏侯彰先行退下,御书房中便只余他们二人相对。
“陛下已决意在国书之中,向狄戎之部问罪尔雅公主了吗?”诸葛钰开门见山,李晟轩也没有兜圈子,颔首道:“不错,国书已拟好,待狄戎使团离京之时,便会公之于众。”
“臣斗胆,国书一事恐有不妥。”诸葛钰认真道:“狄戎之部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其地理位置特殊,恰在大京、汨罗与波斯三国交界之处……”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心中了然,若因国书问罪一事与狄戎之部反目,逼其与汨罗或是波斯结盟,只怕得不偿失,局面不容乐观。
但两国相交,向来是强愈强,一旦低头便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结果。若是任由狄戎正使将一盆脏水泼到方紫岚身上,让世人觉得大京理亏,从此埋下隐患,无论作何应对,都易受人诟病。
“国书一事,朕意已决。”李晟轩说得斩钉截铁,诸葛钰不依不挠,“既然如此,那荣安郡主被害一事,陛下又要如何裁决?”
李晟轩神情一滞,想起当日方崇正近乎推心置腹的话——
“便是世间确有巫蛊之术,想要证明有人用之操控他人行事,也是难如登天。而且,若当真任由此等说法流传于世,百姓必会恐慌。长此以往,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巫蛊之术蔚然成风,届时不论真假,都易成为犯罪的借口。”
“故而臣认为,以巫蛊之术洗脱杀人之名的先例绝不能开。”
即便李晟轩对方家向来戒心深重,也不甚喜欢方崇正其人,但他不得不承认,方崇正历经数朝,直至如今身居宰相之位,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
连方崇正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恐怕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根本不会相信巫蛊之术能操控人心。如此一来,方紫岚便是非死不可了。
在阿宛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李晟轩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踉跄了几步,靠在梁柱旁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为大京帝王,傲视群雄的他,此时却是颓丧无比。凛利的双目仿佛雄鹰缓缓收拢了翅膀,变得灰暗迷茫,颤抖的肩膀更是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担惊受怕,是自己在鬼门关走几遭,都不曾有过的后怕。
他没有想过方紫岚会为他挡刀,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失态,但刹那间涌出的狂怒与不安战胜了一切理智,让他顾不得藏拙,手起剑落便杀了刺客。
若非情况危急,方紫岚倒在他怀中,他甚至恨不得将那刺客千刀万剐……
可是,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方紫岚如今生死一线的事实。他宁愿她与自己争执不休恶语相加,哪怕横眉竖眼刀剑以对,都不愿去面对她如今气若游丝的模样。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身份有什么重要?她要做什么,想要保护谁,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