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影子,断断续续的从正南的方向赶来,要不是借着清晨的雾气,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他的影子,与雾气无关,与太阳也无关,不必有任何的遮挡,他的影子就是不全,因为少了一角。
年轻的道士好似一个行尸,晃晃荡荡的来到唯一一处,卖无心菜的摆摊子前,两个眼圈血红,眼睛里满是血丝,两腮塌陷,形容枯槁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依稀可以辨得,他正是那茅山道士庄非子。
庄非子站在吕仲达的面前,怔怔出神。
吕仲达双手拢袖,懒散的依靠在摊子旁边,与那庄非子对视一眼,并不言语。
庄非子嘴唇微颤,不敢说话,两两无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概是时辰快到了,不得不开口,才颤声问道:“先生,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活吗?”
吕仲达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好似没听着,却举起了一只手,伸手似要讨要东西。
庄非子看了两眼,一时间竟有些糊涂。吕仲达哼了一声,看看庄非子,又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掌,示意他不做点什么吗?
庄非子即刻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大把散碎的银子,交到吕仲达的手上,吕仲达掂了掂,随手放入到自己的衣袖中,倒是毫不客气。
庄非子心中窃喜,却见吕仲达再次伸手,仍是不言语,并且也没有半点要言语的意思。
庄非子赶紧再摸出一颗银锭,足十两,吕仲达再次收入袖中,再伸手。
庄非子无奈,只得将钱袋子拿出来,小心翼翼的交到吕仲达的手上,心中已是不悦,却不敢表现丝毫。
其实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小心思,吕仲达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混不在意,只是伸手。
庄非子似有疑惑,怔怔出神,额头上冷汗直冒,却不敢开口询问,一旦开口,破了法术,自己则即刻丧命,走不出五步。
吕仲达见他懵了,也不难为他,伸出两根手指,然后手掌再次摊开,手指勾了勾,示意他身上有两件东西,让他交出来。
庄非子想了一会儿,方才响起,自己身上有两枚丹丸,皆是贵重之物,一枚是帮助锤炼体魄的九转碧血丸,由千年灵芝、活人参、千年蛇胆等,多味地宝炼制而成,且炼制过程极为麻烦。
另一枚则更加珍贵,只是代替师父代为保管,要遇见修道胚子时,方可赐予服用。每一个踏入茅山山门的弟子,至多只有一枚,乃滋补神魂之物。
是天赋好者,才会被授予,若天赋一般,根本没机会服用此灵丹妙药——百灵丹。
炼制此丹药,需要天材地宝无数,更要有一种残忍配料,那便是灵魂,每一枚丹丸,都需擒拿九十九个鬼魂,放置于丹炉中,先练成魂精,再放入余下的天材地宝,炼制中途,还要取一点炼药人的一点神意,凑够一百,故而被称为百灵丹。
若有一步出错,则此丹不成不算,还极有可能炸毁丹炉。
所以,手段一般的炼药师,对于炼制此丹药,则是连想都不敢想。
若是修炼体魄上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出奇的,哪怕是九转碧血丸,也不过尔尔,大不了多喝他几碗鸡汤,照样可以滋补回来,唯独是神魂上的东西,那可是大意马虎不得,因此百灵丹绝无仅有,有市无价,寻常人等,根本买不到。
那茅山掌教真人,也是偶然所得,不过数十枚,每吃掉一枚,就要少上一枚,茅山派眼下也无人能炼制此丹丸。要不是众多长老等,逼着他拿出来,赏给有出息的弟子们,他说什么也不会给弟子们分下去的。
如今掌教真人的手里,也只剩下了三枚,那可是老东西的棺材本,不遇见相当对眼的弟子,死也不能给,哪个长老也抠不出来。
庄非子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老贼怎的这么眼尖,那两枚丹药,我藏的好好的,怎的也给他发现了?这要是把这两枚丹药给弄丢了,回去要被掌教真人骂的狗血喷头了,说什么那两枚丹药,比我的命都重要了……唉!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啊?还是先把命保住了再说吧。”
庄非子不情不愿的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瓷瓶,一个朱红色,里面装的是九转碧血丸,用以滋补体魄,一个蓝色,里面装的百灵丹,用以温养神魂。
庄非子虽然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情绪,却也如割肉一般,铁黑着脸。
吕仲达接过两瓶丹药,知晓里面各有一枚,打开瓶塞,各嗅了一嗅,满意的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庄非子还在做着吕仲达会还回来的春秋大梦,不等梦醒,吕仲达收起两枚丹丸,又朝他伸出五根手指,再一勾手,示意他“拿来”。
“五个?”庄非子挠了挠头,实在不知,自己身上还有五个什么东西,却见那吕仲达又伸了伸手指,还是五个,手语还是“拿来”。
庄非子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养了五头厉鬼,专门配合自己演戏挣钱,当下心领神会,取出五张符箓,每张符箓之中,各自拘押着一个厉鬼。
正是这五位厉鬼之一,在那村头老汉家里,一连伤了好几条人命。
也怪那老汉,若是早点舍得花钱,请术士破财消灾,他那些儿子孙儿,不就不至于死了?
庄非子心中叹息不已。若不是惜命,他真想玩一手玄的,直接打开符箓禁制,看着汉子如何应付。
岂料想,吕仲达接过五张符箓,随手抽出一张,正是那伤人最多的厉鬼。
说实话,此鬼成长之快,远超庄非子的想象,若非依仗符箓,庄非子都压他不住。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脱离庄非子的控制。
就是现在,都隐隐有种要反客为主的架势,妄图反过来控制庄非子。主要是此厉鬼伤人太多,吸纳的怨念与戾气太足的缘故。
相信要不了多久,其余四张符箓上的厉鬼,也要被他蚕食。
现如今,杀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撕毁符纸,符纸一毁,则厉鬼便会跟着符纸,一起消散。
怎料想,吕仲达只是手指微微一扬,就将那鬼魂从符纸中硬生生拘了出来,握在掌心,如小心翼翼的捏着一只蝼蚁。
那茅山道士庄非子惊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中腹诽不已:“这家伙、这家伙还是人吗?莫不是天神下凡?只怕是掌教真人,也不过如此吧?”
吕仲达哈哈一笑,总算开口道:“茅山道士庄非子,我现在回答你,无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
庄非子听到此处,空唠唠的心口似隐隐传来心跳,额头上冷汗直冒,眼下这可是最重要的关节,可那汉子,却偏偏在此刻停住,不言不语,真是急煞我也、吓煞我也。
只见那汉子阴沉着脸,满脸坏笑的看着自己,庄非子简直呼吸都已忘记,涨红了脸,在那里憋着,静候下文,一字之差,便是生死之别,比皇帝老儿还皇帝,老子能不怕吗?
吕仲达笑着走上前去,要不是法术之中不允许,现在庄非子真想跪下给他磕八百个响头,求他饶自己一命。
吕仲达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符箓塞入他的手里,笑道:“能活。”
庄非子听闻二字,总算如释重负,长长吸了口气,霎时间浑身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衣服湿透,竟一点也不比吕卿尿裤子差了。
庄非子随即后仰倒地,直愣愣的望着天,“娘哩,差点真的死了。”
庄非子越想越后怕,自己的性命,原来只在那人的股掌之间。
白云轻浮,艳阳高升,一颗心总算又回来了,在胸膛里砰砰砰直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死,老子没死……”
集市上人已多,好多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庄非子。庄非子并不理睬他们,只自顾自的乐呵,全忘了丹药之事。
过了许久,只见吕卿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将被风吹开的四张符纸拾起,再跑回来,交到父亲吕仲达的手上。
吕仲达笑了笑,道:“咱不要人家的东西。”
“可是我看他不要了,咱们收下吧!说不准还能卖俩钱。”吕卿微笑,“爹不是常说,杀猪得把肉剔干净了吗?要不然太浪费了,猪就白死了不是?”
“哈哈!有道理,不过这是猪屎,咱可不要这东西。”吕仲达哈哈一笑,“给他吧,实在不知足,把他那身猪皮扒下来,还能值两个钱。”
“什么?”庄非子越听越觉得话里有话,咋觉着自己像被人当猪给宰了似的。
一下子从地上坐起身来,回头望着那父子二人,仍旧在那儿卖菜,吕卿不知从何处讨来的苹果,兀自啃着,想来是无心菜太多,卖不出去,拿菜跟人家卖苹果的换的苹果,正啃的津津有味。
庄非子家当被洗劫一空,正欲发火,陡见吕仲达手里把玩着一颗黑色琉璃球,朝向自己报以微笑,笑的十分灿烂,像家中的长辈,在看着自家的晚辈,不,像是主人在看着家里养的猪,还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着的……猪。
爷俩笑的都挺开心,是啊,又杀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