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岁隔系着那根腰带,又到公事厅走了一圈,并没有从谁的脸上看出不妥,甚至连王敬宗,那惊诧的神情也深藏在眸底,转瞬即逝。
若非孟岁隔目光如炬,笃定自己方才绝没有看错,险些就要误以为王敬宗的确没有异常了。
而何振福领着内卫,在二楼的房间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只单只的鞋子。
至于用过平康坊蜡烛的痕迹,房间里也是一无所获。
得到这些消息后,韩长暮整个人便愣住了,他定了定神:“或许,王敬宗是在谁身上见过这条腰带,觉得眼熟,才多看了一眼。”
孟岁隔凝神片刻,还是摇头:“卑职觉得,王大人的神情,更像是疑惑这条腰带,为何会系在卑职的身上,他像是对这条腰带十分熟悉,对腰带的主人也十分的熟悉。”
姚杳偏着头,思忖道:“大人,王大人在朝中素来有耿直之名,从不对人卑躬屈膝,也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下官以为,与其在背后揣测,不如当面问一问王大人,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韩长暮也听说过王敬宗之名,此人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天分极高,只因为不够为人不够圆融玲珑,虽然以状元之身入仕,但却一直待在翰林院,始终未得真正的重用,在朝中也处于人微言轻的尴尬地位,与他那状元之身入仕的高..极为不符。”
他的目光闪了闪,淡声吩咐孟岁隔:“你去单独问一下王大人此事,态度务必要恭谨平和。”
孟岁隔应声称是,飞快的下了楼。
韩长暮看着孟岁隔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寂寥的叹了口气:“能带了平康坊的蜡烛进贡院,绝不会只是为了探入仓房,或者说,没有谁会用这么显眼的蜡烛去仓房偷东西的。”
姚杳也点点头:“下官也觉得奇怪,平康坊的蜡烛与寻常的蜡烛不同,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大半个长安人都知道,此人没有道理如此高调的去仓房偷东西,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为了去偷东西,而是为了故意留下线索,搅乱我们的思路。”
韩长暮静了片刻,陡然双眼一亮:“考官入帘是不需要搜身的,若不见了的那只鞋其实是早就约好了的暗号,那么最有可能有人提前准备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鞋,在拿到另外一只后,正好凑成一对,也不会引人怀疑。”
何振福也觉得极有这种可能,急切道:“那卑职先去将死者脚上的那只鞋清洗干净。”
“别急。”韩长暮出言拦住了何振福。
何振福一脸疑惑。
姚杳瞧了韩长暮一眼,一脸戏谑:“等天亮之后孙英过来了,让孙英洗。”
何振福恍然大悟,嘿嘿直笑。
说着话的功夫,内卫们已经将所有房间又仔细的搜查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韩长暮看到人困马乏的内卫们,心神动了动,淡声吩咐何振福:“让内卫们都去歇息吧,天亮之后还要搜查士子们。”
天边已经泛起淡青色的光亮,极微弱而浅淡,但却蕴含着惊人的燎原之势。
韩长暮等人回到三楼的房间,刚刚坐定,孟岁隔便推门而入,躬身行礼。
韩长暮问道:“如何,王大人是怎样说的?”
孟岁隔的脸色有些难看,神情中透着古怪,偏着头道:“大人,王大人说,他在圣人的书房那里见过这条腰带,只是玉扣中间镶的不是这枚黄玉,而是一枚青玉。”
“什么,圣人的书房里!!”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劈的韩长暮大惊失色,拍了一下书案,仓惶着站了起来。
姚杳和何振福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惧的神情,半晌没有言语。
最终还是韩长暮最先平静下来,急切的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孟岁隔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说的平静而详实:“据王大人所说,他是今年年初,在书房奏对之时,看到旁边的紫檀木衣架上,便挂着这么一条腰带,玉扣上镶的是一枚青玉,王大人说,他当时还觉得,这条腰带极其别致,但唯独这枚青玉镶坏了,显得格外突兀,合该镶一枚黄玉的。”他透了口气,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绪:“王大人说,卑职头一回系着这条腰带出现的时候,他的确是觉得眼熟,才会多看了几眼,而第二回卑职系着镶了黄玉的腰带出现,他便觉得十分意外了,王大人是觉得,一则圣人即便要将腰带赏人,也不会赏给卑职,二则圣人若是将腰带赏给了别人,那收了赏赐之人合该将此物供起来,断然没有另赠他人的道理,三则他看到玉扣上的青玉换成了黄玉,便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这条腰带并不是圣人书房里的那一条。”
听完了这一番话,韩长暮三人再难掩震惊之色,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长暮的脑子“嗡”的一声,只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转瞬间炸开了一般,震得他一阵发蒙。
他又连抽了两口气,才平静道:“孟岁隔先将腰带收好,此事诸位务必守口如瓶,待省试考完后,本官进宫回禀圣人之后再说。”
三人齐声称是,不敢多言便各自散去了。
韩长暮站在窗前,望着渐渐有些发白的天色,心却一寸寸的沉了下来,暗沉沉的如同幽深的夜色。
明远楼和后头的灶房之间,有一条甬道,这条甬道不长,故而没有设灯柱,天一黑,甬道里便全然没有了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这条甬道平日里除了送菜车到了之后,卸车所用之外,并无人行走。
此时,黑暗中传来低低切切的说话声,因声音压得极低,从甬道外走过,听不分明,只以为是老鼠在吱吱的叫唤。
“那东西怎么落在内卫司的手里了?”一把冷冷清清的声音在暗色中响了起来,泠泠恍若一股寒风吹过。
另外一人的声音低沉,像鼓槌敲着一面破鼓,撕拉嘶拉的带着杂音:“落到内卫司的手里不好吗,多安全稳妥啊,谁也不敢打内卫司
的主意。”
“是,你不敢打,我不敢打,公子的这一番设计不都白费了吗?”清冷之声讥讽道。
“那,就不管我的事情了,我只负责将那东西找出来,至于最后到了谁的手里,就各凭本事了。”低沉的声音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嗤的一声冷笑,把清冷之声心里的火一下子便拱了起来。
“你,你是故意的!!”清冷之声怒不可遏的喝了一声,好在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身处何处,即便是发了怒,也没有大声嚷嚷,反倒将声音压得极低,再加上声音冰冷,颇有几分恫吓之力。
可低沉的声音丝毫没有畏惧,反倒冷笑之意大作:“若你不甘心,大可以自己去取。”
“你,你......”清冷之声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气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连不成完整的句子了。
低沉的声音没有穷寇莫追的觉悟,落井下石的笑了笑:“你可要记住了,我有本事祸水东引,就有本事再将祸水引回来,到那时你们跑不出去,可别赖上我。”
“你,你......”清冷之声又是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对上这种没有章法的无赖,他全无招架之力。
“别你你你的了,怎么几个时辰没见,你就成了结巴了呢?”低沉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紧追不舍的嘲讽了一句,才道:“天快亮了,你要是不怕死,就在这站着别动。”
言罢,他甩了下衣袖,走出了甬道。
公事厅外有内卫把守,美其名曰保护诸位官员的安全。
众人在见识过了蒋绅遇刺的这一幕后,也对这个安排没有半点异议,反倒对把守内卫的人数有意见,觉得只有四名内卫把守一个偌大的公事厅,人手显然是不足的。
在众人全力的要求之下,终于又增加了四名内卫,每隔一个时辰,便在公事厅中巡视一遍。
何振福带着两名内卫在公事厅中巡视,走到一个铺位旁,看到空空荡荡的被窝,他的目光一凛,手伸进被窝里试了试,已经冰凉了。
他指着被窝问道:“人呢?”
两名内卫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年轻内卫反应极快,跑到公事厅的门口,低声问把守着的瘦高内卫。
瘦高内卫漫不经心的回道:“哦,那是兵部司郎中李颉,说是要去如厕,我看了腰牌了,没事儿。”
年轻内卫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瘦高内卫还是没有半分警醒,散漫道:“不记得了,我没在意。”
年轻内卫狠狠一跺脚:“你糊涂!!被窝都凉了,他还没有回来,他若不是掉进茅坑里了,便是压根儿没去茅房!!”
瘦高内卫顿时变了脸色,抖着嘴唇子问:“真,真,真的吗?”刚说完,他便要往茅厕方向跑去。
年轻内卫一把抓住他,怒其不争的跺了跺脚:“你这会儿去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人少的地方找找,真是光长饭量不长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