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来说,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啜泣,并不能够打动刘琦,因为在刘琦看来,这样的人多少缺失一些男子气概,属于没有骨气的那一种人,这样的人在这种乱世是难以生存下去的。
而且在这个世道里,外表软弱的男人,实际上在其骨子里都多几分狡黠的,这种人刘琦见的太多了。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今天在啜泣的陶商身上,却没有品出到什么阴谋的味道。
那份想要回家祭奠先父的感情,十分的真挚,甚至让刘琦感动。
有基于此,刘琦善意地提醒他……不要鲁莽行事,毕竟眼下他二弟陶应已经继承了陶谦的基业,陶商一旦回去,他这个嫡长子的身份毫无疑问会对陶应产生巨大的威胁。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一切都是枉然。
若是陶应从没有当过这个徐州之主,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已经当上了,却突然蹦出个能抢走他已经到手权力的人……但凡是正常人,怕是都不会轻易交出权柄。
等他拜祭完陶谦之后,他还能不能囫囵着回来,只怕就很难说了。
听刘琦说完,陶商低头不言。
显然,他的内心极为矛盾。
但最终,对父亲应尽的孝道打败了自己的胆怯和懦弱,他直了直腰身,对刘琦长作一揖:“恳请君侯让商返回徐州,以全我父子之情。”
“你不怕你弟弟为了权柄,害你性命?”
陶商郑重地言道:“孝,德之始也,悌,德之序也,我去徐州守丧,乃应尽之礼,若吾弟害我,是他失德,若不回,是商失德也……我弟失德与否,我不能管,但陶商身为人子,却不可失德。”
刘琦长叹口气,暗道真是个执拗的儒士。
不过这样有原则的人,虽然迂腐蠢钝,但相形之下,却比那些奸猾之徒要好上太多了。
任何人,都有他的优点和缺点。
刘琦沉默了半晌,道:“严君虽然一直不同意你和雅妹的婚事,但在我看来,相比于父亲想让她嫁的其他荆州士人,她对你还是最有情的……难道,你当真想抛下她,然后一人前往徐州赴死?”
一听刘琦提起刘雅,陶商的表情明显有了一些触动。
但最终,他还是坚定地道:“父母之事大如天……我既选择此路,便自会慨然赴死,绝不留牵挂。”
眼见陶商决心已定,刘琦便挥了挥手,说道:“你去见一下雅妹吧,把话跟她说明白,我那妹妹虽然外表柔弱,但事实上是个贞烈之女,异常固执,你自去跟她说明你的心意,再说明你此番前去的后果,让我妹早点遵从父命嫁人,免得空自在这里蹉跎岁月。”
陶商藏在双袖中的拳头不由开始发抖,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楚涌上心头。
“君侯放心……我回徐州之前,自会向雅姑娘讲述清楚。”
“别回徐州之前,现在就去。”刘琦的口气容不得半点拒绝。
“诺。”
刘琦让手下的荆武卒陪着陶商一同去见刘雅。
他出了厅堂时,正逢捧着一摞简牍的贾诩与其擦肩而过。
陶商看了一眼贾诩,贾诩却不看他。
贾诩目前是刘琦手下的掾吏,做一些很基本的文书工作,相当于他的近身之吏,没什么重要的官职在身,不负责具体的事宜。
反倒是他三个儿子,各个在地方表现不俗,刘琦向贾诩承诺,待本年度的计吏表册向雒阳奏报完后,便会再度提拔一下他们三人,让贾家一门荣光。
就目下的情况而言,这算是最和贾诩心意的结果了。
因此,他虽然干着小人物的差事,但心情却是无比的愉悦,且身姿愈发矫健,走起路来丝毫没有昔日的老态,反倒是虎虎生风。
就差吹口哨了。谷
贾诩将已经先行阅览过的简牍放在了刘琦的桌案边,毕恭毕敬地向他陈述了一下简牍中的内容,然后拱了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还未等走出三步,便听刘琦在后面冷冷地招呼他:“等一下。”
贾诩的脚步猛然顿住,眼睛一眯,心中又开始琢磨起弯弯绕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向着刘琦拱手道:“君侯有何吩咐?”
刘琦将身体微微靠前,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他:“文和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托君侯的福,还好。”
“没烦心事?”
贾诩摇了摇头:“没有。”
“我有,怎么办?”
贾诩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您说吧,我听。”
随后,刘琦就将今日白天,从早上徐庶向他进行汇报的事情,再加上陶商的适才与自己的沟通,原原本本地向贾诩做出了陈述。
贾诩听完之后,认真思虑了片刻,方才言道:“君侯是惦记徐州的形势还是惦记陶商的安危?”
“多少都有些。”刘琦抿了抿嘴,道:“主要是徐州陶谦一死,针对徐州诸郡国的战事必然迭起,公孙瓒和曹操想来都会去往徐州分一杯羹,在这种情况下,我当如何,是任凭事件发展,还是应该做些什么?我现在想不透彻。”
虽然刘琦话中表达的意思,给出了贾诩‘是给出了任凭事情发展’‘该做些什么’两种选择,但贾诩明白,刘琦想要跟他探讨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就是针对徐州的事‘该做些什么?’
如果准备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刘琦也绝对不会开口问自己了。
贾诩筹谋了一会,道:“其实依照老夫的想法,徐州与荆州不接壤,且中间相隔孙坚和袁术两大势力,我荆州不临其地,徐州诸事与我荆州的利害不大,但却可以通过徐州之战,适当的改变一下当今天下的格局。”
刘琦闻言笑了。
他就知道,在这种迷茫的时候,向贾诩这个老毒物请教,他一定会给自己打开一扇明亮的窗户。
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很少受到情绪波动的怪种,这天下间很少有事情能够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这也就导致贾诩的思维异常的敏锐。
“我应该如何做?”
贾诩拱手道:“首先,这陶商……绝不能让他死,陶谦虽然在徐州不受拥戴,但他毕竟是徐州刺史,而且朝廷似有意敕封他为徐州牧,这么多年在徐州的威压还是有的,陶氏一门在徐州,三五年内,都会有一定的号召力。”
“可陶商若执意回徐州,又如之奈何?”
贾诩很是风轻云淡地道:“他执意回去,就不代表他就一定会死。”
“陶应当了徐州之主,陶商这个嫡长子的哥哥回去,难道陶应会不忌惮他?”
贾诩道:“忌不忌惮,还是得君侯说了算……若是君侯请旨朝廷,给予陶商一个在荆州或是在益州的正式官位,择期赴任,而又许诺陶应,将力保他为徐州牧……条件就是,一定要让陶商安全返回南方赴任,您说陶应会不会答应?”
刘琦闻言一下子愣住了。
贾诩淡淡道:“什么基业不基业的,眼下各地牧守确实是将郡府城池当成了自家私产,想要一代传一代,但实际上,这州牧郡守的职位真正当归属何人,还是朝廷的敕封最重……陶商是不是嫡长子不重要,只要朝廷一份诏书到了徐州,对陶应来说,十个陶商也不算是威胁,而且以老夫度之,陶应最多也就再活一年,但他当徐州牧的这一年,却可以将陶氏的威望延续下去了,这对日后君侯用陶商在徐州行事,颇有好处。”
刘琦奇道:“你为何肯定他活不过一年?”
“陶谦死了……公孙瓒,孙坚,曹操,袁术怕是都会盯上徐州,而且徐州本地本来就一直不太平,臧霸等泰山贼,还有下邳的笮融,都是内患……别说是陶应了,就是君侯现在去继任,想多活两年怕是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