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汀很有分寸,这种场合没有和老伙计斗嘴,他仍旧保持颔首的谦卑姿态,轻声说:“正如我刚才说述,这件事与我的纠葛太过复杂,我不方便也不适合开口,还望国王陛下理解。”
“我不理解。现在会议还没开始,不过是我们三个私下谈话,毫无约束,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为什么不适合开口?”珀修斯看着斯汀,故意板起脸,不悦地说,“我允许你在正式会议上保持沉默。但现在,我还真就要听听你的意见,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珀修斯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斯汀已经没有退路,更不可能忤逆国王的意志,只能轻叹一声气,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说下我的个人看法——事先声明,这只是个人的看法,不代表我的家族。”
珀修斯:“说。”
斯汀:“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愿意看到奇诺行政官被处刑,他在薄暮城的作为有目共睹,不仅把那座偏远的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民众归心,还挡住了整整5波天外来客的袭击,替王国守住了边境。这种大功,我们给他的封赏本就不足,现在又反要将其赐死,实在是不公平,会让很多军人寒心。”
珀修斯:“你的意思是,即使他是天外来客也没关系?”
斯汀:“奇诺是天外来客这件事,本就是其他天外来客的一面之词,并没有得到证实。如果我们光凭毫无证据的猜测,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将他处死,这将是非常落后且野蛮的行为,跟北境之外的那些蛮子没有任何区别。”
珀修斯神情显得有些不悦:“刚才非要保持沉默,现在又这么敢说?”
斯汀有些无奈:“私下之谈,正因为真诚待你,我才会把心里话告诉你。”
珀修斯点点头,拍了一下斯汀的大腿,示意不用紧张,随即扭头看向蓝贤:“你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蓝贤从沉思中回过神,摇头说:“我的想法和斯汀大人正好相反。在我看来,不管奇诺行政官的身份如何,是天外来客也好,不是天外来客也好,他都应该被处刑。”
是或不是,都要处死,这种说法倒是新鲜,珀修斯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昂了昂下巴:“继续,细说下去。”
蓝贤:“事先声明,我个人对奇诺行政官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对他的一系列功绩有所耳闻,初步印象很不错。但是...国王陛下,你也知道我的职责,我就任王之右手后总领国事,每一步都是从王国利益出发,我的职位不允许我有人情味。”
“现在,奇诺被怀疑是天外来客,这个消息已经如同野火般扩散,燃遍王国全境。天外来客是2700年前致使太阳王陨落的元凶,太阳又是我们的信仰,民众现在对于‘提拔天外来客为行政官’的王国已经产生了不信任感,觉得自己的信仰遭到了冲击。”
“这种情况下,奇诺是否清白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真的无辜,我们把澄清消息散播出去,又有多少民众愿意相信?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会觉得,我们是在暗中包庇奇诺,甚至会暗中揣测,王国高层是否遭到了天外来客的渗透,从而对我们愈发不信任。”
“从王国的稳定来说,民众的不信任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抹除它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怎么抹除?在我看来只有,只有引导民众的怒火,让他们有一个发泄渠道。”
珀修斯听后眉头一皱:“你是指...公开处刑?”
蓝贤不予置否:“无论奇诺清白与否,我们都把他认定为天外来客,并做出最凌厉的表态——通过公开处刑的方式,让民众们参与到对天外来客的‘审判’之中。”
“人类是一种极易产生集体思维的生物,有时候,民众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真相,而是亲自参与审判的那种认同感。公开处刑一位‘渎神者’,并且允许所有人参与其中,这不仅能获取民众的认同,也同时淡化了他们对王国的不信任,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
蓝贤说到这里,还不待珀修斯和斯汀发表意见,便补充道:“再次重申,这是我站在王国角度的看法。于我个人而言,我和奇诺毫无纠葛,我并不愿意看到这位有为的年轻人无辜惨死。”
珀修斯:“那在你看来,奇诺的真实身份到底重不重要?”
蓝贤:“重要,也不重要——我们弄清真相很重要,因为涉及到日后的战略规划,如果奇诺真是天外来客,我们就需要对王国上下官吏进行一轮彻查,看看有没有像他一样混入王国内部的天外来客。”
“但对民众而言,真相不重要——民众得到的‘答案’,都由我们告知。我们说奇诺是天外来客,那就是。我们说不是,那就不是。我们需要根据现实状况对民意进行引导,化解这场不信任危机。”
珀修斯:“所以,你就是倾向于杀掉他,从而维护王国的利益。”
蓝贤不予置否,但还是补充道:“除非他能为王国带来某种更大的利益,而且这个利益要大到我们可以不在意他的身份。”
这时,斯汀终于介入了对话,他默默注视着面前的水杯,沉声说:“蓝贤大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太愿意和你打交道,永远与利益挂钩的思维让我感到寒栗。”
蓝贤微笑做了个柔性反击:“利益不是什么应该避讳的东西,相反,它是世间最公平的标杆,可以完全用数字去计算,而数字是神明的手稿,永远不会骗人。”
斯汀:“利益是不该避讳,但如果一个人的思维永远且只关心利益,那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爱情亲情友情...世界上总有一些情谊带着温度,能胜过冷冰冰的利益。”
蓝贤:“抱歉,我的职位注定我只能这样去思考,因为我打交道的东西都是很现实的,你应该不希望一位总领国事的大臣会被个人私情所左右,对吗?”
“笃笃笃。”珀修斯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以作打断,随即各看左右一眼,眼神如大海般深不见底:“我很失望,你们没有一个人对我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