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为迎接上级领导位临我厂视察工作,现决定对全厂区域进行大扫除活动!各部门、车间暂停所有生产工作,各自负责各自卫生片区,责任到人,清除垃圾,不留死角……”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工厂大喇叭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广播大扫除的通知,无论是坐办公室的职员还是车间的工人,各个都怨声载道,骂骂咧咧。
大扫除属于额外的工作任务,职工们打扫卫生迎接领导后,每天该完成的工作量不会有半点减少,所以对于这种耽误大家工作时间的额外因素,基层职工们都是深恶痛绝,但却无可奈何。
只要上面领导来视察一次,厂子里就要大扫除一次,这基本形成了惯例。
于海棠连续播报了三次后,关掉了麦克风,这才转过头对身后背着手满屋子瞎转悠的沉红彦笑道:“沉主任,今儿怎么劳您大驾亲自来下通知呀?您这都科长了,怎么架子还越来越小了?”
“我听出来了,小于这是批评我之前架子大了。”沉红彦乐呵呵道。
“哟,我哪儿敢批评领导啊?您错怪我啦!”于海棠笑嘻嘻道。
“本来我是想通知小杨的,但小杨我还没见人……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沉红彦一边往出走,一边问道。
于海棠也顺手拿起房门后的扫帚往出走,随口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家长,您问我?”
到了楼道,隔壁几个办公室的人都扛着清洁工具出门了。
“小许,你见杨为民了吗?”沉红彦看到许大茂蔫了吧唧跟在后面,便大声问道。
“没见着,昨儿下午就没见人了。”许大茂摇头,神情有点怏怏的样子。
“嘿,这个杨为民,不声不哈的就不见人了,不像话了……”沉红彦皱眉都囔。
“主任,苏援朝也没来!”李路程告状,“这也太过分了吧?才来几天就迟到,这种人无组织无纪律,太不像话了。”
“苏援朝也没来?”沉红彦一怔。
“先不管他们了,咱们该干活儿干活儿,走,先下楼!”沉红彦一挥手道。
“主任,这不公平!”李路程叫了起来,“苏援朝不来,就等于我们帮他干活儿,这凭什么呀?对不对老薛?”
薛新华装作没听见,扛着扫把往楼下走。
苏乙手捏搪瓷缸的一幕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见得不到好友薛新华的支持,李路程下意识环顾四周寻求别人的帮腔。
张春梅……
张春梅狠狠瞪他一眼,一甩马尾辫走了。
于海棠……
算了,这女人发春,为了苏援朝把厂长公子都给踹了。
那就许大茂了……
“老许,你说这苏援朝是不是太过分了?”李路程道。
虽然许大茂昨天突然倒戈,但这家伙一向最爱偷奸耍滑,最爱找各种借口抱怨不干活儿,李路程觉得在这件事上,许大茂应该能跟他保持同一战线。
谁知道许大茂上下轻蔑一打量他,故意提高声音道:“援朝那份活儿,我帮他干了!李路程,你就没有个有事儿的时候?同事之间不想着互相帮助,老琢磨着怎么告状怎么拆人台,什么人性啊你?跟你这种人同一部门,我都臊得慌,呸!”
许大茂骂完人就趾高气扬转身走了。
李路程半响才反应过来,鼻子都气歪了。
“许大茂!孙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于海棠噗嗤一笑,快步追上许大茂,问道:“你之前不是跟李路程关系挺好的吗?怎么撕破脸了?”
“撕破脸?他配吗?”许大茂不屑道,“以前我是不稀的搭理他,现在不过是有话直说罢了!没办法,你许哥我就是个耿直人。”
“你,耿直?”于海棠乐了,“许哥,您可别逗了,您那一肚子肠子,恨不得弯成麻花儿。”
“伤心了,没想到海棠妹妹就这么看我。”许大茂故意叹气摇头。
“哎,苏援朝呢?你不是跟他住一个院儿吗?他怎么没来?”于海棠问道。
“不知道。”许大茂撇下三个字就走。
“哎……”于海棠皱起眉头,心说这人属狗的吧,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但许大茂没走几步又停下,若有所思一看于海棠,又走了回来。
“于海棠,你真想跟苏援朝处对象?”许大茂问道。
这要是换了别的姑娘,肯定害羞扭捏不敢承认。
但于海棠却大大方方承认了:“对,我就想找他,怎么了?”
“但是人家好像对你没那意思吧?”许大茂笑呵呵道,“我怎么听说,你这厂花在人家面前吃瘪了?”
“你是想羞辱我吗?”于海棠面色不善。
“我有那么无聊吗?”许大茂翻了个白眼,“我是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想帮你一把。你要是不领情,当我没说。”
说罢作势要走。
“等等!”于海棠急忙拉住他,“行啦,别玩儿欲擒故纵啦,说吧,你怎么帮我?”
许大茂笑呵呵道:“就这几天吧,我在家里请苏援朝吃饭,到时候可以邀请你一块儿作陪。三杯酒下肚,我再撮合撮合……我看苏援朝也英雄难过美人关!”
于海棠眼珠一转,道:“你这么好心帮我?”
“不去拉倒!”许大茂转身又要走。
“去!我去!”于海棠拽住他,“不过有什么条件,你就明说吧!”
“非得有条件才帮忙啊?我许大茂不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许大茂笑呵呵道,“你记住我这人情就行,不要任何条件。”
于海棠笑道:“好,那我就承你情!”
“你们俩在后面磨蹭什么呢?快点儿的!”前头走的沉红彦回头不满叫道。
“来咯!”两人齐齐回应,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到了科室所分配的卫生片区后,沉红彦轻车熟路把活儿分配下去,也拿起扫帚清扫起来。
这年头儿没有领导不干活儿一说,高层领导还可以用检查统筹当借口,像是沉红彦这样的小科室领导,必须是以身作则带头劳动,四清运动还在如火如荼进行,敢不带头劳动,那就是官僚作风,要遭殃的。
打扫了没一会儿,杨树谭也戴着围裙提着垃圾篓走过来了,边走边装模作样捡垃圾。
“老沉,苏援朝呢?”杨树谭伸着脖子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苏乙身影,就问沉红彦。
“我也没见人。”沉红彦道,“还有杨为民也没见人。”
“不像话。”杨树谭皱眉哼了一声。
“苏援朝应该是去忙厂报的事了。”沉红彦道,“我之前跟他提过,以这件事为主,不必按时来点卯。”
“小张和小李都在这儿,他一个人去忙什么劲?”杨树谭冷笑,“厂报怎么办?怎么个思路,他跟你汇报过吗?”
“我估计他也正在捋清思路。”沉红彦笑呵呵道。
“乱弹琴。”杨树谭不满道。
沉红彦笑而不语,不再说话。
他知道杨树谭这人心眼不大,苏乙上任后按理说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他这个科室领导和杨树谭这个部门顶头上司汇报工作,算是述职。
但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因此在杨树谭看来,这就是苏乙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表现。
沉红彦其实心里也有些不爽的,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他现在提了正科,已经心满意足,无欲无求了,他只想本本分分熬到退休,其余事情什么都不在乎。
“昨天手续跑得怎么样?”杨树谭问道。
沉红彦叹了口气道:“跑了大半天,没盖几个章子……处长,区里人头您比我熟,您出面是不是更合适一点?”
“你先跑,推不动的地方我再去疏通。”杨树谭拍拍他的肩膀,“老沉,位置高了,担子也相应变重了。你多操操心,争取早点把工作做透了,这对你来说,其实既是公事,也是私事。”
“您说得对。”沉红彦笑呵呵回了句,就不愿搭理杨树谭了。
杨树谭问的跑手续的事情,其实就是问的宣传科升宣传处这件事手续审批的事情。
科级部门改处级部门,这可不是厂里自己下个文件就能决定的事情,而是要上报给区委、冶金部、工会等等各部门,让这些部门全部审批同意后,最终还要组织各方开会形成一致决议,才能最终落实的事情。
程序麻烦着呢。
按理说这跑手续的事情是杨宝瑞交给杨树谭去做的,但杨树谭昨天走不开……
新部门刚成立,两个部门合二为一,杨树谭必须抓紧时间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势力,根本没时间去跑手续,所以他就把这事儿交给沉红彦了。
沉红彦昨天大半天都不见人,错过了很多事情。
官大一级压死人,沉红彦不得不遵命,但心里其实腻歪的要死。
杨树谭转悠一圈就要去别处接着瞎晃悠,但就在这时远远看到杨宝瑞背着手走过来。他顿时精神一振,突然猫下腰,也不怕脏,抓起地上刚沉红彦扫到一堆的垃圾就往自己的垃圾篓里装。
沉红彦正愣着呢,就听杨树谭气喘吁吁大声说道:“老沉啊,环境卫生工作不能马虎,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你这老同志,要为年轻人做好表率和带头作用啊!”
沉红彦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看到杨宝瑞已经到了跟前。
卧槽尼玛……
“厂长。”沉红彦急忙打招呼。
杨树谭仿佛这才发现杨宝瑞,站起来诧异道:“厂长,您找我?”
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最神奇的是他额头还有细微汗珠。
杨宝瑞道:“树谭不错,不过别太累着,你干点儿轻巧的活儿就行。”
“厂长昨天批评我了,我内心深受触动,所以我今后在工作中会更加注意亲力亲为,践行厂长您对我的期许。”杨树谭恭敬道。
杨宝瑞满意点头道:“有心就好。对了,机构改革的程序推进到哪儿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目前一切顺利,各项工作都在有序进行。”杨树谭面不改色,“我打算在今晚下班前,再跟您全面汇报工作进展。”
一边的沉红彦瞥了杨树谭一眼,心说你特么真是张口就来,活儿都是我干的,你连问都没问一句,顺利不顺利你知道个屁啊……
但杨宝瑞却很满意杨树谭的回应:“推进遇到困难,随时跟我汇报。”
“是,厂长。”杨树谭道。
“找你是为了杨为民的事情。”杨宝瑞对杨树谭道,“我把杨为民下放到车间去锻炼了,广播站这块儿的工作,交给别人吧。”
杨树谭一愣,“哟”了一声道:“厂长,为民工作认真负责,能力出众,广播站的工作在他主持下井井有条,我正想给他加加担子呢,我这儿本来就缺人,您又调走我这么一员大将,我们处的工作肯定受到很大影响……”
“行啦,别拣好听的说了!”杨宝瑞摆摆手,“我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一员大将?他也配?他留着只会给你添乱!”
“厂长,我觉得您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为民,您对为民有重大误解……”杨树谭一脸认真。
杨宝瑞摇摇头再次打断他:“这事儿已经定了,翟保国已经在给他办调任手续了。他一走,广播站位置空缺,你打算交给谁呀?”
杨树谭心中微微一沉。
他很清楚,杨宝瑞不是真的征求他的意见。
如果真是征求意见,杨宝瑞会让他自己拟定人选后再走正常程序上报审批,而不是直接找他来问。
这个时候他要是傻了吧唧报个人名,那他就白在体制里混这么多年了。
“这时间仓促,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主意……”杨树谭故作为难,“厂长,为民是负责广播站的,对于谁交接他的工作,他最有发言权。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意见?”
杨为民有个屁的发言权,不过老子替儿子做主天经地义,这其实就是让杨宝瑞做主。
杨宝瑞倒也不绕弯子,道:“就苏援朝吧!”
杨树谭心里顿时一沉。
怎么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