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已夜阑人静,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其实苏乙毫无睡意,他的魂是摄青,而摄青是不需要睡觉的。
但要真不睡,他这肉身就废了,所以不睡也得睡。
苏乙睡觉不像是寻常人一样真的进入睡眠状态,他只能用武功让自己的身体各项机能进入休眠,精神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默诵经文养神。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苏乙就被胡同口的大喇叭给吵醒了。
这年头很多人家里既没有手表也没有座钟,官方为了让老百姓知道时间免得耽误上班,很贴心地准备了“广播报时”,从早晨六点开始,每半个小时报时一次,一直到十点结束。
这对于现代睡惯了懒觉的人来说是很烦的,好在苏乙本来就没有深度睡眠,倒也还好。
他是七点半穿衣起床出门的,这时候大院儿里的人几乎都起来了。
去洗漱的、倒痰盂的、买早点的、去上班的……
热闹极了。
苏乙先是去上了趟厕所,全程愣是没敢呼吸。
院儿里的男厕所只有四个坑,中间没有隔墙,粪坑差不多一米多深,底下的屎尿冻成了一根柱子,直矗矗伸上来……
在这儿拉屎绝对是现代人的噩梦。
你的屁股明晃晃露在外面,发出的动静别人听得一清二楚,一墙之隔的女厕所那边尿尿发出的哨声都能听见。
你拉屎,旁边坑里要是有人撒尿,那你最好祈祷他技术精湛一点,不然尿星子肯定溅到你屁股上。
最烦的是早上倒痰盂的人,一坛子闷了一夜的臭尿浇在屎柱子上,那小味儿“滋儿”一下就上来了。
这还是冬天,到了夏天味道更加浓郁,而且有时候带着尾巴小拇指长的蛆虫满地蛄蛹,你上厕所得先把这些东西扫干净。不然要么被你踩得爆浆,汁水飞溅,要么顺着你的脚往你腿上爬。
还有苍蝇,夏天厕所里的苍蝇乌央乌央的,趴在你身上脸上,只要想到它们之前在哪儿爬过,你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肤都用刀刮掉。
苏乙狼狈逃出厕所,心有余季。
他有些发愁,以后只要是去上厕所,必然都是这种环境。
这年头儿,除了极少数的高档场所或住宅,普通地方几乎都是这种旱厕,根本没有水冲厕所。
苏乙发了狠心,一定要给自己安排一个抽水马桶,哪怕要单独布管,重新通上水下水,都在所不惜。
但这事儿肯定不容易办到,不光是工程难度的问题,这年头儿干什么都讲究集体,你个臭老九不老老实实改造,还搞特殊化,你是不是有点粪坑里跳高——过粪了?
但让苏乙以后在这种厕所里方便,苏乙绝不可能忍受。
所以这事儿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办到。
被厕所的恶劣环境刺激到,苏乙连早餐都没胃口吃了,去中院水槽简单洗漱一番,就直奔厂里。
什么年头儿的人都是上班掐点来,苏乙到得早,先是在厂区里转悠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径直去了李新民的办公室门口。
没一会儿李新民就到了,两人笑呵呵打过招呼后,李新民也不废话,带着苏乙下了楼,直接来到旁边一个二层小楼里,把苏乙交给二楼办公室里的一个长脸中年。
这长脸中年对李新民的态度近乎谄媚,点头哈腰极尽讨好,说话十分露骨。
他就是宣传科的科长——杨树谭。
这时候科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到了,苏乙看到许大茂也在其中,还给苏乙贡献不少恶意和惧意。
“老杨啊,小苏我就交给你了!人才难得,怎么发挥人才的长处,对你来说是一个考验。”李新民打着官腔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人尽其用,物尽其才,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李厂长,您这八字方针,我一定用心体会,坚决落实!”杨树谭听懂了李新民的言外之意,立刻大声保证,“您放心吧,关于小苏同志这种人才,在安排他工作时,我一定会坚定贯彻组织上的指示精神,并充分听取他本人的意见,让领导放心,让人才安心,让群众舒心!”
“很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正常工作开展了。”李新民欣慰点点头,“区里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李厂长我送您!”杨树谭立刻道。
“不了,你安排工作吧。”李新民摆摆手,迈步向外走去。
杨树谭还是坚持把他送到门口,这才折返回来。
他如沐春风般对苏乙笑着道:“小苏啊,首先我代表咱们宣传科,欢迎你的到来,你的加入对咱们科室来说,就是一剂强心针,既表现了组织上对咱们宣传工作的大力支持,也表现了领导对咱们同事们的体贴和关怀……”
一堆废话和套话后,各位同事一起鼓掌,这位杨科长让普通科员和职工都散了,只留下各个股室的小头头,给苏乙一一介绍起来。
红星轧钢厂是上万人的大厂,除了生产车间和各大部门,还包括职工住宅区、幼儿园、学校、医院、招待所等等各个单位,已经相当于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社会了。
它的管辖权隶属于东城区,所以这是个县处级的大单位。
宣传科科长是正科级别,相当于小县城的各大局局长或者乡高官这一级别。
级别不算低,但放在整个厂里,宣传科并不算太受重视的部门,职权不重,油水不多不少,算是不上不下吧。
因此,宣传科和销售科共用一栋办公楼,只有六间办公室,其中还包括一个播音室。
整个部门加起来不到二十号人,却分了四个股室,分别是综合办、文艺股、党建办和播音站,每个股室的头头都是副科级别的。
“小苏,我给你介绍啊,这位是梁大姐,是咱们综合办公室的主任,也是咱们科的大管家。”杨树谭笑呵呵跟苏乙介绍道。
他一个科长给新入职的科员介绍各股室的头头脑脑,可见他是把苏乙摆在了什么位置。
但李新民亲自送来的人,他不这么做也不行,李新民特意跑来一趟,不就是给苏乙撑腰来的吗?
“小苏一表人才,欢迎你来宣传科!”梁大姐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慈眉善目的样子。
“来自梁艳秋的恶意+7……”
“梁主任您好,以后请您多多关照。”苏乙笑着打招呼。
“这位是文艺股的沉主任,管文艺演出和电影放映这一块,也是咱们厂的老同志了。”杨树谭接着介绍。
沉主任比梁大姐还老,驼着背,感觉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来自沉红彦的恶意+17……”
他表情冷澹,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位是管党建工作的李登峰李主任,你以后肯定要入党,找他就对了。”杨树谭指着一个国字脸一脸正气的中年道。
“来自李登峰的恶意+77……”
这位对苏乙的态度还不错,但这恶意却贡献得有些多。
“杨为民杨主任,管播音站的。”杨树谭给苏乙介绍最后一个小头头。
不同于前三个人,介绍这人的时候,杨树谭的笑容有些勉强,态度也有些敷衍。
“来自杨为民的恶意+99……来自杨为民的怒意+33……”
这位长得还挺硬朗帅气的青年对苏乙的态度也十分不好,脸上的嫌弃和厌恶根本不加掩饰。
苏乙昨晚还听许大茂说过这人,他是于海棠的对象,也是一把手杨厂长的儿子,这个厂里的一号衙内。
这么大一领导,儿子却只是一个小股长,冲这点来看,这杨厂长至少不是个任人唯亲的领导。
但杨为民为什么对苏乙态度这么恶劣?
这自然是李新民的关系。
凡事有利必然有弊,苏乙有李新民撑腰,起步自然更高更稳,但同时也会成为杨厂长那一脉人的眼中钉,尤其是杨厂长的儿子,更不可能给他好脸了。
“你知不知道你哥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你哥以前是谁的人吗?”杨为民鄙夷看着苏乙,“助纣为虐,你哥怎么培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儿狼!”
“杨为民!”杨树谭一听他说这话脸立刻一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建设是怎么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吗?被谁害死的?谁是纣王?你说清楚,不要含沙射影!”
“我说什么你自己清楚!”杨为民冷哼一声,对杨树谭这个科长显然也没有半分尊重,“熘须拍马走后门,这种人就算再有学问,也不过是斯文败类!”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杨树谭板着脸道。
“我也懒得跟你们同流合污。”杨为民不屑道,然后转身就走。
其余三个科长神色各异,但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杨树谭虽然看起来有些恼怒,但也还可以,显然这杨为民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甭搭理这人,仗着自己有个当厂长的爹无组织无纪律,眼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杨树谭冷哼一声道,“小苏,我留下各办公室头头脑脑,主要是想让你认识认识,看看你想做哪方面的工作。不过播音站你就不用考虑了。”
杨为民走出办公室,远远就看到自己的对象于海棠正跟许大茂在走廊里滴滴咕咕的。
“这么说,这个苏援朝跟你还住在一个院儿里?”于海棠好奇问道,“那还真是巧了,这人上班第一天就由李副厂长亲自送来,这不摆明了告诉大家他是他的人吗?李副厂长怎么对他这么好?”
“这里面肯定有缘由……”许大茂若有所思道。
他今早被吓了一跳,他本来还对苏乙跟李新民的关系有点疑虑,但今早这一幕,让他彻底没了丝毫怀疑。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于海棠道:“我告诉你,这苏援朝家里买齐了三十六条腿儿,知道是谁给他买的吗?”
于海棠摇头。
“就是李副厂长!”许大茂道,“这事儿甭跟别人说啊,援朝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于海棠惊讶瞪大眼睛:“不能吧?可这为什么呀!”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许大茂道,“不过援朝跟李副厂长走这么近,你家杨为民肯定跟他成对头,你也得离他远点儿。”
“凭什么?”于海棠眉毛一挑,“他是他,我是我,我又没卖给他!我爱跟谁走近,就跟谁走近!”
“你要跟谁走近啊?”杨为民走过来问道。
“跟苏援朝。”于海棠瞪着眼道,“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杨为民赔笑道,“你想干嘛就干嘛,海棠,我都依着你。”
“哎哟,可酸死我了!”许大茂夸张叫了一声。
“去去去,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杨为民笑骂道。
“得,我走。”许大茂点点头,但走之前又凑到杨为民耳边压低声音道:“后天,去红星公社,猎狗猎枪都给你准备好了。”
“真的!”杨为民顿时大喜。
“那还用说?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啊?”许大茂得意一笑,“到时候你跟我走就对了!”
“行,大茂,够哥们儿!”杨为民兴奋一拍他肩膀。
“我的事儿你也记着点儿。”许大茂道。
“放心,不就是见我爸吗?我肯定给你创造机会!”杨为民道。
许大茂离开后,于海棠皱眉道:“许大茂这人心眼儿不正,你别被他给耍了。”
杨为民道:“大茂人还行,人挺仗义的,海棠,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靠近你别有用心你看不出来啊?”于海棠无语道。
“不就是想见我爸吗?”杨为民不在意道,“这没什么的。”
顿了顿,他看向于海棠小心翼翼道:“海棠,说笑归说笑,那个新来的苏援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于海棠看着他:“你越这么说,我偏要去认识认识他。”
“海棠,你为啥老要跟我作对?”杨为民无奈道,“我都这么依着你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我就是看不惯你总是这么没骨气的样子!”于海棠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有主见一点?你干嘛事事都依着我?你自己就不能做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