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军备战,集结江南绿营,随时准备在扬州城外迎战洋兵。此外,扬州城也自当整修武备,招募义勇,每日操练。皇上也清楚如今江浙形势,听闻已经开始从各省调集绿营,前往江南驻防,若是他们能够挡住洋人,则是万幸,如若不能,而洋人又来进犯扬州,那……那也只有据城死战一途!”阮元为伊里布去信之后数月,眼见道光对“伐交”之法并无谕旨,伊里布又已经罢官,心中也逐渐对外交之事不抱希望,只得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是以听沈拱辰问起此后之事,便即极力主张整军备战,以便面对最糟糕的结果。
“什么?阮太保,依您之见,竟是要与洋人在扬州开战不成?”沈拱辰却也大惊道:“阮太保,咱们扬州都有快两百年没打仗了,要是真打起来,咱们……咱们拿什么跟洋人斗啊?”
“沈都转,洋人也未必会打扬州,其他赴援绿营,也未必就打不过洋人啊?可话说回来,扬州就在长江之畔,那咱们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吗?”阮元也向沈拱辰与其他官员言道:“老夫二十年前,也曾和这些英吉利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心性,一言以蔽之,便是畏威而不怀德!我等在广州执法严明,洋人虽有怨愤之语,却不敢造次,可一旦我等试图与洋人妥协,洋人便会认为是我们理亏,进而步步为营,找我们索要更多财利!如今形势也是如此,只有我们官民一体,绿营、乡勇俱能奋战,才能让洋人感到畏惧,即便还是会战败,与洋人打得多了,洋人眼见我等无论军民,俱能死战,他们还怎么维持斗志?更何况洋人不远万里兴兵而来,水粮供给,不能持久,洋人能胜我们一二次,可他们绝不会一直赢下去!但若是我们先行畏惧,凡所临阵,俱皆不战而逃,通都大邑,未经一战就要放弃,洋人只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这样下来,即便最后走到议和那一步,洋人也只会狮子大开口,向我们漫天要价!到了那个时候,我大清所要承受的,便是及于每一个大清百姓身上的国耻,那样的局面,难道是在座各位甘愿见到的吗?”
“是啊,各位大人,老夫去年就在广西做巡抚,洋人之事,也算略知一二,老夫看来,阮相国说得没错!”阮元身旁又有一名老者站起,向各人疾呼道,此人名唤梁章钜,自广西巡抚一职致仕以来便即居于扬州,这时也向众人言道:“各位,一年之前,琦侯和奕山钦差,便即想着洋人势大,与其交战,不如求和,可这一年下来,洋人非但没有退兵,这还变本加厉,都快打到咱们面前了!这些现实,难道还不能说明即便求和,也不过是以我们有限之财帛,去填洋人无限之胃口吗?”
“各位大人,下官却也想着,如今我等若是在扬州编练乡勇,或许尚有一战之力!”此时因丧事暂时居家守制的张集馨也向众人道:“下官在福建待过一段时间,亲眼看到有些道府正在整顿保甲,训练乡民,如今乡野之间,百姓并非对此役全无所知,广州三元里一役,义勇们打得洋人抱头鼠窜,便是明证!无论如何,咱们皆需同洋人一战,绝不可先做妥协求和之语!”
“那……那就整军备战吧?可是……可是备战洋人,总是需要经费啊?如今运司衙门,哪里还有余钱了呢?”沈拱辰在阮元等人反复劝说之下,终于有所松动,只是经费问题却还是无法解决。
“沈都转,若是如此,老夫建议,就在此商议筹捐军费如何?”阮元也向沈拱辰主动应募道:“沈都转,备战的建议是我提出来的,那第一笔钱,自然要由我来出才是。恩海,这次以你的名义,捐一千缗制钱出来!若是此后军费仍有不足,也请都转再告知老夫,我阮家于国难之事,自然当仁不让!”
这时阮恩海便随侍在阮元之侧,听到阮元准备以他的名义出捐,自也应过。一时间其他官员士绅眼见阮元率先出捐,也便纷纷相应,很快,盐运使司门前便即订立了一卷捐资簿册,上面写满了扬州官绅的名字。
“钦差大人到!”不想就在此时,几名顶盔贯甲的兵士已然站在了运司衙门两侧。随即便是十几个八旗精兵簇拥着一名一品大员,一并进了运司之中,这大员阮元却还认识,正是几年前自己还在做大学士时,与自己一同值宿宫禁的奕经。从林则徐到琦善,再到奕山和奕经,道光派往前线的主帅已然四易其人,然而从效果上看,却是每况愈下。
“各位大人,如今海疆有警,连累各位大人在此商议军务,真是辛苦了啊?”奕经一边向沈拱辰等人笑道,一边也看到了一旁的阮元,连忙上前问道:“哈哈,这不是阮相国吗?怎么,这英吉利人如此嚣张,竟要让老相国重新出山,方能定策破敌不成啊?”
“钦差大人客气了,老夫不过是同各位大人一并商议而已,却没有什么良策的。如今看来,却也只有筹集军费,训练乡勇一法了。”阮元也向奕经回拜道。
“哈哈,阮相国,你们还筹什么军费啊?这次本钦差从京城南下,所带都是京城中的精锐,皇上也已经谕令各省,分别调兵前往浙江助战,届时我大军将有数万之众,又怎么会害怕那区区英吉利人呢?”奕经却似乎还不相信英军势大,而是对自己所部充满信心,向众人道:“各位放心,此次本钦差南下,只要我令旗一挥,向英吉利人发起进攻,浙江战场形势定然逆转!各位就安心各司其职,在扬州等本钦差的捷报吧!”
“钦差大人,英吉利如今兵锋甚盛,而且老夫听说,他们还有援军正在北上。倒不是长他人志气,只是老夫也想劝钦差大人一句,浙江战事,务要谨慎啊。”阮元自然清楚,在座众人也只有自己的话,奕经勉强能够听进去一二,便也主动向他劝道。
“哈哈,老相国,这些本钦差心里难道没数吗?老相国就安心在家休养,等我的好消息吧!”奕经却对阮元相劝之语不以为意,而是向众人问道:“各位大人,我所带大军都是从京城南下,这一路星夜兼程,也都累坏了,不知扬州府这边,能否暂支些钱粮出来,为我大军暂解疲乏呢?”
“钦差大人,这些年扬州水旱之灾甚多,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粮,再来供应大军了啊?”沈拱辰尚未答话,阮元便提前向奕经劝阻道。
“哈哈,好吧,那今日就给阮相国一个面子。各位大人,且等我大军凯旋而归吧!”奕经自然清楚阮元昔年地位甚至在自己之上,却也不想与阮元交恶,见他出言相阻,便即作罢。说着,奕经也在一众兵士簇拥之下,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奕经他……他要怎么打这一仗啊?”阮元听着前线消息,对从未临阵指挥大战的奕经,自然也是疑虑重重。
……
此时距离奕经过扬州南下,已过了九个月时间,阮元等人捐办城防之后,一连数月扬州俱是安定,训练的乡勇保甲虽然不足以上阵作战,但维持城内秩序尚属有余,扬州也就重新回到了太平之状。是以入夏之后,阮元便也来到北湖闲居。这时正值夏麦丰收,阮元也寻了一片家中麦田,同田中老农谈笑风生,如此亦是隐居之乐。
“今年这雨量不错,想来总算是个丰收年了。”眼见田中那老农收割已毕,阮元便也同他笑道:“这些年水旱之事甚多,你一直在这里佣耕田地,却也辛苦了啊。”
“哈哈,是啊,这几日割的麦子,比前几年这个时候都多,应该是丰收了。”老农倒是颇为健谈,见阮元主动与他聊天,便也同阮元道:“话说回来,老大人这也是不做官了,才好容易回这边一趟吧?我小的时候还听我爹爹说起过呢,说北湖主人家有个小少爷,从来聪明好学,都去京城考试,准备做官了。哈哈,没想到啊,老大人回来的时候,都是大清宰相了。”这老农看年龄不过六十出头,如此算来,阮元考中进士之时,他应该还是个十岁上下的孩童。
“是吗?你家在我们家佣耕,有多少年了?”阮元听得好奇,便也向老农问道。
“我是第十代,这两年也快不行了,现在种地的都是我儿子,算十一代人了。哈哈,十一代人之前是什么样子,别说我了,我爷爷、爹爹,他们也都不知道呢。”老农向阮元答道。
“十一代人了?这样说来,我家从淮安南迁扬州的时候,你们就是我们家的佃客了吧?”阮元听老农说起旧事,却也不觉感慨道:“这样说来,那还是……前明的万历年间,你们家也是一直在北湖耕种,我说得没错吧?北湖如今看来真是好地方啊,话说回来,我也算半个北湖人了。顺治元年,高杰和黄得功在扬州开战,家中祖辈清楚,扬州非久留之地,便即携了五十两银子,一路迁来北湖,我家四代太夫人当时遇到乱兵,还被砍了一刀呢。后来……他们在北湖生活了二十多年,康熙之初,先祖们方才出来应考武举,是这北湖之地,救了我们先祖的命啊,所以我一直都说,我定是要算半个北湖人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这里……确是太平之地啊。”
“老大人,您是说洋人的事吧?我也听说洋人都打到长江上了,这距离扬州还有多少路了啊?到时候,咱们北湖真的安全吗?”老农听着阮元感叹旧事,也多了一丝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