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阮元也结束了六猛照会一事,向昆明折返而来,入城之前,正好遇到了伊里布和潘恭辰,听二人之言,潘恭辰已经将筹备给傈僳人的二万两现银发放完毕,为傈僳人置田增产,如此西南边境自可安定,阮元听了,自然满意。
“潘藩台,这次拨款之事,你做得很好。不过,我另有一事想着让你再去查办一下,如今昆明附近这些粮仓,不知你有没有清查过一次?我想了解一下,这里有多少贮藏三年以上的陈粮,若是有,你将其中数目上报于我可好?”想着云南虽然安稳,但仍有可以改善之事,阮元也向潘恭辰问道。
“阮总制,下官初到任之时,便即看过城西几处粮仓,其中三年以上的储粮应该还有一些,大概几千石吧,若是把下官没去过的粮仓也算上,应该有一万石左右,不知总制作何打算?”看来,潘恭辰办事确实尽心,对于阮元的问题,早有实地考察。
“莘农,城里的谷仓如今怎么样了?”阮元又向伊里布问道。
“阮总制,这‘一米易二谷’的办法,到今年已经施行三年了,城中仓储渐渐充足,估计再过一年,谷仓也就满了。”伊里布也向阮元答道。
“好啊,看来昆明官仓储备,你们都做的不错啊。”阮元听到这里,也渐渐放心下来,向潘恭辰道:“那就有劳潘藩台了,你先将各仓三年以上的存粮清点一遍,然后拿出来送到市集上出售,价格也不用太高,依市价七成即可,这些粮食若是继续放在官仓里面,只怕过得一两年便要朽烂,粮仓里留着朽米,不过自欺欺人,又有何用啊?倒不如都卖出来,还能让那些贫民暂纾其困,咱们也能多些现钱,贴补省里用度,这才是官民两便之法啊。”
“总制的办法,看来确是妥帖,下官改日便去清点各仓。”潘恭辰也向阮元拜道。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救救我们啊?!”不想就在阮元一行即将入城之际,各人却忽然发现,昆明城下,竟然聚集了百余名乞讨之人,这些乞丐看到阮元等人进城,几个为首之人也当即奔了过来,督院官兵本欲上前拦截,阮元却摇了摇手,示意让这些乞丐先说下去。
“你等有何难处啊?”阮元向其中一个乞丐问道。
“大老爷,看您的模样,您应该就是这里的总督,也是咱江南的阮大人了。”不想这时向阮元答话的乞丐,竟是一口江南之音,阮元听了他说话,却也有些吃惊,只听他又继续向阮元乞求道:“阮大人,咱们都是仪征那边过来逃荒的百姓,今年江南大雨,田地又被水给淹了,咱们实在没办法,只好一路乞讨到了云南。听说大人是扬州人,咱们可是同乡啊,阮大人,您救救我们吧?”
“仪征?我籍贯也在仪征啊?”阮元看着这些乞丐,心中难过,可眼见这些人确是江南口音,自也不解,只好向之前那名乞丐问道:“你们那边没有放赈吗?就算江南没有放赈,难道湖广那边也没有接济之法吗?怎么你们这一路西来,都到了昆明了呢?”
“阮大人,今年这水灾实在太严重了啊?”为首那乞丐也不禁叹道:“其实江南各地,今年放赈的还不少呢,可是这些年江南连年大水,本身储粮就不够,哪有那么多粮食给咱们啊?四年前咱们也跑过一次湖广,所以这次咱们先去了武昌,却没想到今年雨势太大,江苏、安徽、湖北,都出现了大水灾,湖北那边也是自顾不暇,实在是没有余粮给我们了,我们只得一路西行,想着云南的总督是咱们老乡,应该能给咱们接济一点粮食吧?就这样……唉,我们终于见到您了!”
“是吗……那你们大概有多少人啊?”阮元也只好向这乞丐问道。
“大概……有一千多人吧?我们到了云南以后,也没有全都跑来昆明,其他府县或许还有一些,大人要是放赈,他们肯定也会过来的。”乞丐也向阮元答道。
“一千多人啊……”阮元计议半晌,也向一边的潘恭辰道:“接济一千多人,咱们还是有余粮的,你先去附近粮仓问问,就调一千石米出来,在这里给他们开个粥棚,让他们安顿几日吧。毕竟都是同乡人,我不能视而不见啊?”
“大人,这也不是咱们省遇到灾荒,没有京中准许,能随便放粮吗?”潘恭辰似乎也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方才让你出售一万石米,少说能换回一万多两现银,所以就算我们给他们放赈,这一来一去,咱们还是有盈余的。如今云南开支也尚属平稳,给他们施粥赈济,解百姓倒悬之困,对于我们也没多少损失,何乐而不为呢?你且听我的去办吧,剩下的,我跟皇上言明,也就够了。”阮元对于云南此时的财政状况,却是非常自信。
“谢谢阮大人,谢谢阮大人了!”一众乞丐看着阮元力主施赈,也一同向阮元拜谢道。
“阮大人,请您开恩,请您救救鹤亭曾祖的江家吧!”不想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呼喊,阮元定睛看去时,只见乞丐中竟有一人,身上衣衫尚属整齐,也并非面黄肌瘦之状,循声辨人,当是此人无疑。江春的鹤亭名号,一般只用于文人相交,却绝非与江家毫无瓜葛的百姓所能了解。而此人竟然能说出“鹤亭”与江家,也足见此人并非寻常百姓,或许便是有意前来求见自己的江家子弟。
“你且过来,你方才说什么,你竟是何人?”阮元听着他突然出言,也当即向他答道,一旁两个兵士也走上前来,将那出言之人左右按住,带了上来,以防此人居心叵测,竟向阮元发难。待他走得进前,阮元方看得仔细,此人与江镇鸿江镇鹭兄弟竟是甚为相似。
果然,这人眼看面前确是阮元,也当即向阮元道:“阮大人,晚辈听闻大人与江家,往年亦是姻亲,如今江家因盐务积欠,就……就要被抄家了,阮大人,求您念在昔日情分之上,救救……”这人奔波万里,终于得见阮元,显然是情绪激动,一句话尚未说完,竟已晕了过去。
“不要声张,把他带回我督院,其他放赈之事,一切照常去办。”阮元无奈之下,也只好先将赈济事宜交给伊里布和潘恭辰,自己则带了这江家子弟,回归督院来了。各人在督院安歇半晌,这人方才醒来,阮元这才知道此人叫做江成,是江镇鹭之孙,江成宁定下来之后,也将陶澍追缴盐商积欠,放出抄家之语的事情告诉了阮元。阮元听着江成之言,清楚江家这些年饱受私盐侵扰,确实连年入不敷出,所谓追缴欠款,只会把江家逼上绝路,一时之间,也是愁眉紧锁,并无妥善的应对之法。
“阮大人,家父有一封信,还请阮大人看过。”江成见阮元神色凝重,清楚这个忙他多半会帮,便即取了一封书信,上呈给了阮元。
阮元拆开那封书信之时,却也吃了一惊,原来,江镛这封信竟是用血写成,其中言语不多,可是已经将江家困境尽数写明。而阮元翻到最后一页之时,竟是不禁双手颤抖。
原来,如今的江家总商江镛,便是阮元幼时所识的那个江家“三官人”,他当年年幼轻狂,一度轻蔑阮元焦循,甚至和阮元大打出手,好在当时江昉出手制止,阮元才逃过一劫。而阮元经历江家之事,也决心不再留在江家读书。而这封信中,江镛也再三向阮元恳求,言明自己犯下大错,无可宽恕,是以不惜写下血书,托江成向阮元求救。阮元看着,却也长叹了一声。
“阮大人,家父之言,可有不妥之处?”江成见阮元神色有异,也当即向阮元问道。
“没……没什么,你父亲当年和我有些过节,如此罢了,唉……”阮元看着书信,也只好如此向江成答道。
“阮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若是家父和您以前果然有过争执,得罪了阮大人,小人以后愿意为您当牛做马,给家父赎罪,可是如今江家已在旦夕之间,小人听说家中同族叔母,便是大人原配,大人就算看在这一层情面上,也要帮帮我们啊?”江成看着阮元神色犹豫,只好向阮元跪倒,一连叩头不止,以求为阮元原谅江镛。
“唉,你起来吧,我……这毕竟不光是你父亲,也是整个江家啊?”江家之事,阮元又怎能不知?若是江家之人他只认识江镛,那这个忙自己肯定是不会帮的了。可江家却还有江春当年接济之恩,江彩与自己夫妻之情,尤其是江彩早逝,自己犹觉得对不起她,若是真的眼看江家被陶澍查抄,就此败落,那自己又如何对得起江春扶持,江彩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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