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总商,您说这些什么意思,我还听不懂吗?”叶恒澍这时几杯葡萄酒下肚,言语也已然肆无忌惮起来:“你不就是怕我一旦出事,也把你牵连了吗?你……”然而,叶恒澍话音未落,便听得脚步匆匆,一名商馆侍仆奔了上来,对伍秉鉴道:“老爷,不好了,伶仃外洋出事了!咱们承保那艘米利坚国的商船,上面有个水手,打死人了!”
“是帕金斯那艘船吗?”伍秉鉴听着侍仆上报,当即大惊失色。
“没错,是……是这个名字,老爷,咱们这……怎么跟那些米利坚人……”侍仆吞吞吐吐的答道。
“帕金斯……快,让他交人!”伍秉鉴只犹豫了片刻,言辞便即坚定,对侍仆道:“我这就给他写一封信,把轻重得失如何告诉他,一定要让他知道,少一个人,现在对他那艘船而言,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他要是不想把事情办得更糟,就听我的话,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说罢,伍秉鉴便即辞别了叶恒澍,自去给商船准备书信去了。
“哼……窝囊废。”叶恒澍看着伍秉鉴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鄙夷道。
只是他似乎并不清楚另一个事实。
伍秉鉴是家产上千万的十三行总商之首,也是这时清王朝首屈一指的富豪,几十年间,能够在财力上与他相抗衡的,只有乾隆时代的江春。而叶恒澍自己的财产,连伍秉鉴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随着夏日的到来,阮安的身体也有了一定恢复,这段时间孔璐华一直陪在她身旁,阮安也担心母亲操劳过度,有了精神,便也与孔璐华多说些话,劝她安心。不过经过小半年的时间,阮安距离临盆也只剩下两个月,行路仍是困难,只得坐卧床榻之上,无奈地看着督院玻璃窗外的万般变化。
这一日孟夫人也到了督院之中,为阮安送来各种水果,只是眼见阮安血色仍未充足,更兼无力起身,孟夫人也是难过不已,对孔璐华道:“好妹妹,你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自己的孩子,那么小就去了,原本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好容易见到安儿,又把她认了回来做女儿,可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安儿怎么就这样了啊?我这里有几个符,都是我这些日子去光孝寺、海幢寺和长寿寺求来的,你也给安儿放在这里。你就别说什么客气话了,安儿现在也是我的女儿,那安儿的孩子也是我的外孙了,就算我给外孙子送个见面礼,你们就收下吧。”
“多谢姐姐,安儿……安儿一定会好起来的。”孔璐华知道却之不恭,便也收下了那几个护身符。
“义母,您就不要担心了,孩儿今日觉得精神多了,只是这孩子也都八个多月了,孩儿实在无力起身,让义母多虑了。孩儿有了外孙,一定带他去谢过义母。”阮安卧在床上,也向孟夫人安慰道,只是她毕竟中气不足,话说到最后,还是已经浮浅无力。
“好妹妹,你们家人都是好人,好人该有好报啊。不说别的,这咱们家老头子都跟我说呢,说阮总制前些日子,特意奏请皇上拨些银两,给进京考会试的八旗举子当路费。你说他对这些旗人都这样上心,咱们也不能没有回报啊?这不,前几日你们那边恤廮公局开张,我当天就让他去捧场了!你们都是办实事的人,就凭这一点,我们也应该多帮助你们一些才是啊?”孟夫人对孔璐华答道。
“姐姐客气了,夫子看学生,从来都认为有教无类,无论八旗满蒙,汉人苗人,凡是志同道合的,夫子都愿意视之为友,凡是后生里有志于学的,也都会尽力相助,一贯如此。其实我家倒是礼佛不多,好人有好报,只是说说,却也没那么在意,只求行事坚守道义罢了,其它的,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却何必再多烦恼,去执着于报应之事啊?”孔璐华也对孟夫人笑道。
“好妹妹,这能救命的稻草,能抓一根是一根啊?”孟夫人也继续劝道:“我听说,阮总督这几日不在,是因为海上有个洋人犯了案子,阮总督去审案了。照我说,要是那人也不是故意的,或者能有什么理由从宽处理,就饶他一命吧。你说,这救活一个人,不也是积德吗?多积些德,或许老天爷看安儿聪明乖巧,就会让她一帆风顺了呢?”
“这……我也和夫子说一声吧……”孔璐华当然清楚,阮元从来不相信因果报应,行善积德之事,断案也是以实据为本,确实很少会判决犯人死刑,可即便如此,要是犯人真的犯了必死之罪,阮元也绝不会容情,这种事自己可是劝不得阮元的。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谁知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歌声竟然从阮安口中传了出来,孔璐华和孟夫人忙看向阮安,只见她直直地望着外面花圃,正不住吟唱着那日糕点摊前,卖糕妇人教阮安母女的那首《茉莉花》。阮安看向孔璐华和孟夫人,却也有些拘谨,忙对二人道:“娘,义母,孩儿失礼了,只是孩儿想着当日那首歌,实在是喜欢得紧,可惜,咱们的花圃里面,现在没有茉莉啊……”
“安儿,你别担心,娘这就帮你买一些茉莉回来。咱们也不放在花圃,就在这里放个花瓶,你每天都能看着,现在也正是茉莉盛开的时候啊?”孔璐华忙安慰阮安道,听着母亲柔声安抚,阮安的眼中似乎也放出了一丝光芒。
“嗯,那就谢谢娘了。”
或许,一些令人欣喜的事情,也可以让阮安更加精神吧……
听闻外洋之上有命案发生,这一次阮元再不怠慢,亲自乘船前往外洋之上,准备审理此案。经调查,数日之前,一艘美国商船“埃米莉号”停靠在外洋一座小岛附近,一名被称作郭梁氏的妇女带了些水果,前往商船贩卖,“埃米莉号”上一名来自意大利西西里(此时意大利尚未统一,意大利西西里指的是当时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王国)的水手特兰诺瓦在一个竹篮中放上铜币,用以换取水果,然而交涉过程中,特兰诺瓦与郭梁氏却产生了争执,混乱中特兰诺瓦操起一个船上瓦罐击中郭梁氏,致使郭梁氏落水死亡。由于收到伍秉鉴信件,船长考普伦德清楚其中含义,便即交出了特兰诺瓦。但考普伦德也请求中方在“埃米莉号”上进行审判。阮元斟酌再三,决定同意考普伦德的意见,但作为对等条件,宣判事宜需要在中方船只上完成。
眼看考普伦德已经同意自己登船审案,阮元便率领南海、番禺二县一众县官衙役到了“埃米莉号”之上,因清制规定,官员不能随便接见外国人,是以即便是涉及中国百姓的刑事案件,阮元也只得在船上暂设一道帐幕,让自己和特兰诺瓦之外的美舰人员不能直接面对。美舰也将那杀人凶手特兰诺瓦带上,经阮元同意,对特兰诺瓦未施镣铐。阮元看着船上被传召而来的一众中外人等,也率先向一旁的另一名妇女问道:“证人陈黎氏,你且将你所见情形详细说明于我等,不得有任何隐瞒之处,还有,你也能说洋文,那你先说一遍汉文,我等记录在册,在说一遍洋文,那边几个通洋文的翻译,也要将陈黎氏之言重复一遍,如何?”
“民女谢过大老爷。”这名站在特兰诺瓦一侧,仅为寻常农妇打扮的陈黎氏听了阮元允许她发言作证,便即说道:“那是四日之前的一个清晨,民女和相识的大姐……也就是被打死的郭梁氏一道寻了些水果,前来这艘米利坚国洋船之侧贩卖,这个洋人……”说着,便向一旁的特兰诺瓦一指,道:“那时取了一个竹篮,问我们五个钱能买多少水果,我和大姐都懂一点点洋文,便跟他说了,他放下篮子,大姐也取了些水果放在篮里让他吊上去,可他看了水果之后,却说大姐吊上去的水果太少,根本不值五个钱,大姐也跟她说,说现在哪还有多余的水果啊?多余的水果早就卖了补贴家用去了,这都是临时新摘的水果。这洋人便不依不饶,说大姐给他那些水果只值四个钱,非要让大姐还他一个钱才行。就这样,他和大姐争吵了起来,后来就互相指着对方对骂,再后来,这洋人便从船上拿起一个水罐,砸在了大姐的头上,然后大姐就从船上跌了下去,等我划船过去,把大姐捞上来的时候,大姐已经没气了。当时旁边还有艘船,上面有几个渔人家的孩子,也都看到了,就在那边船上,大老爷若是觉得民女所言不实,尽可再向他们问过。”说罢,陈黎氏又对着考普伦德等人,用英语说了一遍案件发展情况。只是她英语发音并不纯熟,加上粤语口音太重,一众美国水手听了,也似乎并不满意。
“再把那几个孩子也带上来,一一问过。”阮元也向下属两名知县道,很快,几个孩子的证词也一并采录完毕,依然是陈黎氏充当翻译,将证言翻译成英文告知一众美方水手。
“凶嫌西西里人,米利坚国商船水手特兰诺瓦,你可承认方才陈黎氏之言属实?”阮元取过一众证人证词,便继续问起特兰诺瓦,然而,特兰诺瓦这时却没有说话,看来是承认了相关行为全部属实。
“这位大人,我反对刚才那个女人和几个孩子的证词。”这时反倒是考普伦德向阮元质疑道:“这个女人之前面对衙役,也说过一套证词,和今天说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她的英语说得很差,不能将事实完全陈述清楚。”
“既然如此,那你等能否告知于他,方才陈黎氏所言事实,可有明显出入,亦或汉文与洋人所言,大有不同?”阮元也向“埃米莉号”上伍秉鉴临时带来的几个翻译问道,翻译也都摇了摇头,向考普伦德告知,陈黎氏所言汉文与英文内容其实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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