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阮元的成功也意味着蔡牵逐渐陷入了困境。
“蔡牵啊,看起来,这离间阮家妻妾之计,是已经失败了。”这时,几十艘海盗船正停在福建海中的几个岛屿之处,这里没有官军,自然也就成了蔡牵临时安营扎寨的地方。吕姥这日也接到了岸上线报,周妈在杭州不仅失手,还被关进了牢狱定了罪,便将这件事告诉了蔡牵。
“是啊,哼哼,我却是没想到,这阮家妻妾,居然关系能这般亲密。看起来,咱们平时自诩识人无数,却还是小看了这阮元了。”蔡牵也不禁苦笑道。
“老板,眼下最紧要的,已不是什么离间计了。海上这弟兄们明年还有何钱粮能够接济,还能不能补充足够的火药,这都成问题了。”蔡粼也颇为担忧地说道:“这一年浙江严查海防,整个渔市都是官军严加看管,咱们根本插不了手,海上生意,还是只能在福建和广东做。要是和去年一样也就算了,今年那阮光缵完了,以前海上跟他混日子的那伙人,一大半投到了咱们这里,人多了,需要的钱粮火药就更多了啊?”这时阮光缵已经被阮福映击杀,之前效力于他的安南水军也自作鸟兽散,一部分并入广东海盗,另一部分则因蔡牵也曾与伦贵利共事之故,前来投入蔡牵一帮。
“今年不说别的,洋人的船来得都少了许多。”吕姥也抱怨道:“我听说,洋人里有个国家叫法兰西的,成天和其他洋人打仗,这仗打得,洋人现在都不敢来这边做买卖了,说是南洋也有法兰西的船,随时能阻截他们。这国内生意做不得,洋生意也做不得,来年若不能寻个大宗买卖出来,只怕时日久了,人心生变啊。”在此之前三年,即阮元南下成为浙江巡抚的那一年,拿破仑在法国获得军政大权,随即与欧洲其他国家作战,屡战屡胜,也在这一年春天定下了《亚眠和约》,第二次反法同盟便告结束。但各国往来广州的商船也因战事之故,一时减少了很多,虽有和约仍不能复原。而且半年之后,和约便被撕毁,第三次反法同盟成立,欧洲对中国的通商情况一直难有起色。
“大宗买卖,也不是没有……要么,咱们明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鹿耳门,那边我打探过,出入台湾购买木料的商船最多,咱们若能让他们给咱些木材,修缮船只便不成问题,这些年福建内陆也缺粮,台湾一年要运好几万石粮食供福建各府用度,这部分要是咱们能争下来,也自是一大笔生意。”自乾隆朝至嘉庆朝,福建内陆无论粮食还是大型木材,都已经渐渐紧缺,反倒是台湾逐渐成为粮食和大型木料的出口区域,一年要向福建内陆官兵补充八万石左右的粮食,故而蔡牵有此谋划。
“若只是缺粮,没有火药,倒还好办。可眼下我怕的,是人心要散了。”蔡粼道:“老板,你也不是不知道,前年那场大暴雨之后,就一直有人在传言,说那阮元和李长庚得天之助,那场雨是天站在他们那边,这话我不信,可我看下面有的是人信啊?更何况,两年以来,咱们在官府身上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新来的人也是鱼龙混杂,说不定便有岸上的探子,在里面故意放些风言风语。所以照我看,来年能不能补充粮食火药还是其次,这人心还能不能稳住,才是咱的根本啊。”
“这样吗……”蔡牵眼中也忽然出现了一丝光芒,随即,他嘴角上竟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冷笑。
“妈,蔡粼,我有个办法,来年春天一到,咱们就北上,去普陀山进香。”
“什么?”吕姥和蔡粼一时似乎听不懂蔡牵用意。
“哼,你们想想,咱这海上吃饭的人,平日最信什么?不是妈祖娘娘,便是观音菩萨,这海上要说信观音最灵的地方,那是哪里?就是普陀山啊!我们明年一到,就大张旗鼓北上,若有人问,也只说是去进香的商人,朝廷多半一时分辨不出咱们是不是真的商船,不会立刻追击我等,咱们把香上了,若是还有时间,就趁他们犹豫不决,再去浙江捞上一笔!只要咱们行动快,就能在朝廷发现咱们之前安全回来!进了香,若是来年还能找几艘运木材的商船把他们拿下,这人心,不就又回来了吗?”蔡牵已然有了一个应对之计。
“蔡牵,你这办法能行吗?”吕姥听着也有些担心,道:“那阮元又不是庸人,只要他听闻咱们大队船只北上,我想他立刻就能集中水师。我猜,他们最好容易出手的机会,便是咱们南下之时,那时候咱们若真被困在了浙江,想强攻朝廷水师,现在没有绝对的胜算啊?”
“妈,蔡粼说得也对啊。”蔡牵道:“眼下咱们最重要的,是把人心稳住,人心散了,这福建商人也就敢跟咱们对着干了,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所以北上确实有风险,可不能不去啊。至于后面嘛……嘿嘿……”说到这里,蔡牵又露出了之前那略显狡黠的笑容。
“这阮元以为,破了我的离间计,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他或许现在还不知道呢,他现在对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若他真敢出手,想就这样灭了我们,那我们就只好用最后的手段了,我这次要让他知道,老子在这东海之上,根本就不会败!”
对于蔡牵言下之意,吕姥和蔡粼心中都清楚,便也再无异议。很快,蔡牵便集中了附近所有自己船只,与黄葵、张阿治等人合兵一处,做起了北上准备。
不过多时,便已是嘉庆八年,也到了阮元四十大寿之日。张鉴、陈文述等一批诂经精舍的学生这日也早早备了礼物,送向抚院门前。可眼前的情况,却让这些学生大吃一惊,孔璐华正带着阮家三女,向几顶轿子走去,似乎外出有事,而抚院吏员则告诉他们,阮元在此之前,便带人去了江边观察海塘兴修情况,早已不在府中。
“夫人安好。”张鉴等人也在吏员引导之下,过来拜过了孔璐华,道:“恩师出外视察海塘,实在是让学生们始料未及。只是学生们之前早知今日是恩师四十大寿,能以四十之龄巡抚一方,实乃士林罕见。故而这寿礼我等也早早就备下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学生们寿礼单薄,收下学生们的心意。”
“春冶,你还是把礼物拿回去吧。”孔璐华也对张鉴回拜道:“其实你们要来送礼之事,我家夫子早就知道了。正是不愿见你们来送礼,他才特意去了海塘。昨天他就告诉我们,若是今日收了你们的礼,那日后其他外人,也可以用各种名目上门送礼,他来杭州之时,便定下了不收礼的规矩。这几年过来,也只收过些诗画古器,金银绢帛却是一点不沾。你们今日送来的礼物,他也早对我们嘱咐过,让我们一概不收,所以啊,你们还是回去吧,这份心意到了,夫子也就很开心了。”
“这……老师又是何必如此呢?”张鉴叹道:“其实学生们也都知道,老师从来清廉不受馈赠,可这满寿之数,本就不多,学生们带的礼物,也并非多么贵重的金银财宝,若老师实在不愿收,倒是让我们这些做学生的难办了。”
“唉,夫子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孔璐华也不禁笑了出来,道:“夫子昨日也告诉我们,诂经精舍这些学生,多半不会送什么贵重之物,但你们的心意,他自己早就领过了,你们能送什么,他心里也有个数,这些东西对于我们家而言,也不算重要。若是你们真心想要送他些什么,也不是没有办法。去年他编定的《诂经精舍文集》只是初集,你们以后做了好文章,尽可再编续集出来,就当是给他的礼物了。他看你们有所作为,心里自然高兴,你们有了文章,也可以不朽于后世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既是如此,那就请夫人代我们问老师安好吧。”张鉴清楚阮元已经留下这么多话,估计自己强送礼物,也只会讨个没趣。看着孔璐华一行似乎也要出门,不仅有些好奇,问道:“不过今日老师家中,竟也没其他事吗?师母今日也要出门,却不知是何等紧要之事呢?”
“你们都不知道,夫子去年年冬,在城北建了一座普济堂吗?”孔璐华道:“夫子说,杭州虽是富庶之地,眼下人口渐增,却也有了不少饥寒之人,所以立了这普济堂出来,最初是说十二月施粥一月,但今年这天比去年冷,所以加了一个月。这不,因为今日夫子去海塘,带了不少衙役出去,普济堂一时人手不够,只能我们姐妹几个一起去帮忙了。普济堂要做的事可多呢,除了施粥,还有发放棉衣、棺木、姜汤、伤寒药,看起来我们几个又要忙上一日了。”
“那真是辛苦师母了。”张鉴笑道:“只是学生却不知,若是这普济堂人手不足,为何老师不直接交给杭州府去办呢?杭州府要是能接管过来,就可以从府衙派吏员过去经营了啊?”
“杭州府的吏员?要他们过来,这普济堂才办不好呢。”不想孔璐华却感叹道:“你有所不知,两年前的育婴堂,也是杭州府代办,后来我和几个绅士人家的女眷去了,才发现他们管得有多乱,一个哺育婴孩的地方,居然没多少孩子,而且没几个人在认真喂奶!账房里的钱,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没亏空算不错的了。那时里面还有十几个乳娘,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你说这是育婴堂啊,还是妓院呢?她们在里面也不好好照看孩子,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当时为了整顿育婴堂,可是费了好些时日呢!所幸这普济堂眼下还有人愿意接管,有个绍兴绅士说可以出钱接办,夫子与他也谈过交接之事,估计再过几日,我们也就不用这样跑来跑去了。”
“恩师爱民如子,实在让我等钦佩。”张鉴也不禁感叹道:“师母,这样说来,倒是学生这般无所作为,有些惭愧了。若师母不嫌弃,我等也愿意帮忙照看普济堂一日,您意下如何?”
“嗯……也好,你们愿意来,就先把礼物拿回家去,之后过来吧。”孔璐华听张鉴之语,却也不禁抱怨道:“你们还说他‘爱民如子’呢,是不是你们都觉得这样很好啊?唉,可他对我们家里人,怎么就不知道多爱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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