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这样对那位阮元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他在南书房夙夜奉公,这些我都有耳闻,可皇上用完了南书房,就要将这样一位大才弃之不顾了吗?”纽祜禄氏不禁问道。
“朕也知道,如今还有很多积弊尚未清除,阮元吏治学行,都有足够的才干,若是朕用不得,那朕也没资格做这个皇帝了。不过……朕想试试阮元,先许他进军机处,看看他心意如何,贵妃却认为怎么样呢?”嘉庆道。
“这……眼下让他进军机处,我怎么觉得反倒是害了他呢?皇上,当年和珅也是数年之间连任要职,一时权欲过盛了,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啊?”纽祜禄氏深知嘉庆再兴盛治之念,所以也不愿阮元有任何风险。
“那朕先问问他吧,若是他真的……也无妨,他眼下也不过是个侍郎,朕总是有办法制住他的。”嘉庆道,于是,才有了这一段有关军机处的问话。
可不想阮元之言,已将自己所虑尽数言明。而且主动功成身退,反倒让自己心中宽慰了不少。
“既然如此,朕也就答应你,军机处之事,朕不提了。不过会试的副主考,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另外,朕让你做户部侍郎,也是另有一件要事,只有你能办成……也不算什么难事,会试之事,你先回家准备吧。”这一来,阮元也就算通过了嘉庆的考验。
“臣谢过皇上。”听着嘉庆松口,阮元也自觉心中轻快了不少。相比而言,朝堂进退之事,可比会试出题为难多了。
事后,阮元果然对南书房参预政事之事,只字不提。只说高宗皇帝崩殂,遗下诗文稿本尚未整理,自己在南书房夙兴夜寐,便是为了编辑乾隆的诗集文集。
“那你就决定这样保密了?”阮元回到家后,也把南书房兼理政事即将结束,另有会试之事告诉了家中。听着阮元如此“大公无私”,孔璐华也不禁有些好奇。
“就这样吧,再说了,我想着……我也没说假话啊?夫人,我在南书房当值的时候,也确是整理过一些高宗皇帝的诗稿,只不过没整理完嘛。夫人有所不知,高宗皇帝遗下诗作,有四五万首呢。我整理的多些,又或少些,在不知内情之人看来,其实没什么区别。”阮元倒是异常豁达幽默。
“可是夫人我觉得……我好吃亏啊?你说你之前跟着皇上定计除了和珅,进了南书房参预机要,还不想晋升的太快,又把这一切一笔勾销了,那就算夫子入京这三个多月,什么都没做好了。可是夫人呢?我每日为你担惊受怕也就算了,你每天回家都那么晚,我与你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这样的日子多难受啊?夫子,夫人虽说嫁你也快三年了,可是……可是毕竟还是青春年少啊……”孔璐华看着阮元,虽然言语看似幽怨,眼中却尽是深情。
“夫人,有文如和雪儿陪着你,你怎么会无聊啊?”阮元笑道。
“夫子你故意的吧!我……”看着阮元看似漫不经心的安慰,孔璐华不禁有了几分薄怒,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孔府千金,又怎能不顾礼节,与自己丈夫对骂?一时间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各人看着孔璐华平日娇嫩可爱的脸上红晕密布,也都看得有趣,纷纷笑了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啊,伯元,爹爹想着,这会试对你而言,可是个好机会。”这是还是阮承信出来打圆场,才让大家重新安静下来。阮承信似乎也是早有准备,道:“历代以来,会试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主考与当届进士之间,日后便要以师生相称,即便你不愿如此直白,后辈们称你一声恩师,总是免不了的了。到时候啊,你在朝堂之上,除非自己犯了大错,否则,总是要安稳得多了。”
“小恩公,我怎么听着,您这意思……是想让伯元去结党啊?”杨吉和阮家人一同住了十余年,对于朝廷官员之间时常言及的“结党”也有了一定印象。
“这不是结党。”阮承信解释道:“咱阮家人做官,讲的就是问心无愧,本也不需要党同伐异。但朝堂之上,各人心中都有各人的想法,这也是事实啊。有了私心,同列之间,便也难免有倾轧之事,尤其是伯元眼下处境,说是难得,却也暗藏凶险,伯元已是正二品侍郎,你们想想,若是再行升迁,也就只有大学士和七卿这九个位置了。可眼下这九个人,个个都是伯元的父辈,日后再有官职调动之事,也必然是伯元要和许多资历、年纪都在他之上的人去争去抢,这样一来,难保外人不会心生疑忌之心,竟而构陷伯元啊。伯元是个做实事的人,可说到自辩,其实我看和他爷爷一样,都不擅长。这个时候若是朝中没有一二亲熟之人,可以帮你言明事实,还你清白,只怕……唉,当年爹爹的事,我可不愿意在伯元身上再看一次了。”
“爹爹放心吧。”孔璐华笑道:“夫子嘛,我们大家都清楚的,一向是把公事放在家事之前的,您说他就连对我……”说着说着,面色竟又变得如同水蜜桃一般,好不容易,才按下了下唇,没有继续笑出来。“所以我想啊,夫子选出来的人,也多半都是德才兼备的人才了。他们后学做了官,肯定也会感念夫子的。而且我想啊,夫子的学生日后前途可不会差,毕竟有夫子这样一位大吉大利之人,在身后护佑他们嘛!”大家听她言语风趣,又是一阵欢笑之声。
“璐华,想选出真正的人才,即便是会试,也不容易啊。”阮承信叹道:“百年以来,天下学子苦八股久矣,多少真才实学之士,见识学问都是冠绝天下,可唯独这八股文做得不好,竟是连年的应试不第。多少人大好青春年华,也就尽数毁在八股上了。可朝廷又有定制,这科举三场考试,第一场就是四书文,多少学子看着四书文做得不好,只怕后面的策论,也都无心去做了……唉,伯元,想把这场考试主持下来,爹爹想着不难,可要是想选出真才实学之人,就连爹爹,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啊。”
“爹爹不要担心了,夫子多聪明啊,您说和珅势力那么大,夫子这一套连环计下来,不也把他拿下了吗?这小小的八股文,才几百个字,有什么难的?”孔璐华安慰道。
“爹爹、璐华,这些事,我心中有数。”阮元也自信的答道:“眼下海内士人,大多以为科举所选,并非真才实学之人,可我想着,来应这会试的各省举人,怎么说也该有一些,是可以把学问留在试卷之上的啊?即便朝廷定制我改不了,从中想些变通之法,我想也并非不能。这次科举,我一定尽心去办就是。”
“爹爹也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办法。”阮承信笑道。
“是啊,爹爹就放心吧。对了夫人,科举之事事关国体,所以过了今日,可能我又照顾不了你了,但皇上那边说得也很清楚,这次科举之后,南书房就没有这么多公务了,到了时候,我也好好陪陪夫人。你说咱们这三年都没一个孩子,皇上看了都替我们担心了。”最后这句话,阮元却是讲给孔璐华听的。
“夫子你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我刚才喂雪妹妹吃鱼呢,你看,她可比你可爱多了。”
“夫人……夫人你是故意的吧?”
“夫子你好厉害啊?你敢怀疑夫人了是不是?”
“我……”
乾嘉易代的种种担忧、不快,就这样在阮家渐渐散去。一家父子妻妾之间,也再次回到了欢声笑语的样子。
三月初六日,阮元正式与朱珪、刘权之、文宁等人一道,被任命为己未科会试的主考,三月初八日,一行人在考场之中坐定,等待试卷下发。嘉庆亲政后的第一场会试,就此拉开了帷幕。
这一日,距离阮元步入考场,参加己酉科会试,正好过去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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