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阮元也同严杰商议起了张熙之事,阮元向严杰提出,择一日让张熙前往督院后堂,自己则要亲见张熙样貌才学,之后再决定阮安婚嫁之事,但不要将订婚一事提前告诉张熙,只说自己有意让张熙一并入幕,需要对他进行考察。严杰也当即同意了阮元建议,至于张均那边,阮元和严杰也暂时保密,不使婚嫁之事泄露半分。这日下午,阮元结束了督院公务,便即回到了后堂之中。果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已经侍立在后堂一侧,这少年样貌俊美,面貌白皙,只是血色却似略淡了些,身材也有些偏瘦,不过他年纪虽轻,举止却颇为沉稳,见了阮元,也是不急不徐,向阮元行礼道:“部堂安好,后学张熙,见过阮部堂,今日得蒙部堂召见,实乃不胜之喜。”
“坐下吧。”阮元也指着一旁的坐位对张熙说道:“你父亲张簿书在我幕中也有多年了,你的老师厚民也是我在杭州做学政的时候,最看重的学生之一。所以我今日想着给你一个机会,若你确实做得不错,我可以让你进入我的幕中,先做些校勘经史诗文之事,这样对你日后学业也有进益。不过……我幕中不收不学无术之人,你若是想要在我幕中办事,我这里有个简单的题目,你要是能作这个题目,我自会给你机会。”
听闻张熙已经被阮元请来后堂,孔璐华也带着阮安来到后堂屏风之后,一同看着张熙模样。只是阮元说到出题之事,后面的阮安也不免有些担忧,对孔璐华小声道:“娘,你说爹爹这做事未免太严格了吧?这张家公子爹爹也是第一次见,就要出题,还真是难为人家呢。”
“安儿,这不也是让你朝思暮想的张家公子,能够在你面前一展才学吗?”孔璐华也小声对阮安笑道:“你说,若他真是如假包换的张家公子,是那幅画和那首诗真正的创作之人,那你以后才能放心得下嘛。若他只是假用他人诗画来骗你,你今日看清楚了,也好尽快走出来啊?”
果然,屏风前的阮元这时正在对张熙道:“今日我所出题目,乃是一诗一画,笔墨我俱已放在桌上,也不需你多加构思,只用这墨笔绘出一枝墨梅便可,此外,我需要你在这宣纸上再题一首诗,你父亲多与我相熟,所以你以前习作我大抵识得,今日之石,要你临场而作,不能用以前的旧作,你可清楚了?”
“这……部堂大人,学生听家父说,今日部堂大人让学生前来,乃是有入幕之事需要问过学生。可这诗文画作……却与入幕无关啊?”张熙不解的问道。
“无妨,你年纪尚小,就算入了我督院幕府,一时间也做不得要事,我这里除了政务之事,也有些诗文修撰、画作品评之务,你就从这些事做起,循序渐进,方能成才啊?”说着,阮元也对张熙强调道:“你可要知道,寻常读书人家子弟,哪里有十八岁便能入幕的呢?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你可要把握得住啊?”
“那……学生就献丑了。”张熙看着阮元样貌,似乎阮元神色言语之间,对自己并无严厉之态,反而尽是鼓励之情,也渐渐放下了心。便即坐下,开始提笔作起画来。
虽说只是墨梅画作,但张熙想要完成一幅出色的墨梅,却也不易,阮元倒是颇有耐心,一直在堂上端坐,等待张熙完成画作。后面的阮安也注视着张熙身影,久久不愿离去,只见张熙虽是临场作画,却异常从容闲适,墨笔点出,沉稳而不失灵动,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张熙方才收笔。而阮安看着张熙作画,也渐渐在心中确信,这个作画之人,确是自己心爱的那个男子。
“回禀部堂,学生诗画都作好了。”张熙也站起身来,从容向阮元作揖拜道。
“好,我来看看。”阮元说着也走了下来,取过张熙画作,看了片刻,便即点头称赞道:“不错,今日只让你用墨,却是有些难为你了。你这画作,枝干舒展,柔中带刚,规矩之外,又带着几分飘逸,这般气质的墨梅,你十八岁便能绘出,难得啊。”说着,又看向张熙所题那首新诗,道:“墨沼无多地,梅枝作供鲜。砚云笼淡影,香雪护良田。应有龙宾访,尤因碧友怜。小秋滩左侧,别韵带松烟。一时之作,却也是不易了。这诗画一题,你已经通过了。”
阮安和孔璐华在屏风之后听着阮元说到通过二字,也是相视而笑,看来阮家和张家这门婚事,已然是水到渠成了。
“学生谢过阮部堂。”张熙也对阮元再次作揖拜过。
“你可是已经过了院试,取了生员?”阮元又继续问道。
“正是,阮部堂,去年学生已然取中了。”张熙答道。
“那好,中了生员,你也应该考虑后面的事了。这两年都有乡试,你可以明年回去再应一次乡试,也可以先在我这里学习,之后若是对学问有了兴趣,也可试着成说经之业。总之无论为官治学,你以后总要自择其一,有所作为才是。那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为官之路和治学之路,你究竟想要选哪个呢?你如今年纪尚小,让你解经论道难为你了,可若是五年、十年之后,你吏事、学问依然一无所成,那我幕中也不愿再留无能无学之人啊?”阮元又向张熙问道,看起来,张熙未来的道路抉择,在阮元看来同样重要。
“阮部堂,学生虽然年幼,却也听家父说起过为官治学之事。学生以为,为官治学,其根基都在于勤学,不能知吏事,则不能为官,不能通经,则不能解经。但无论官学,其关要都在于心性,许多前辈为学多有所成,但却不愿为官,便是如此。但心性之事,学生未经官场,亦未历幕事,是以不敢妄言。学生再谢过部堂准许学生入幕学习,学生自当随同幕中前辈,勤学经典,兼习吏事。总是……总是当于官学之中得以所长,可以报答部堂知遇之恩才是。”张熙清楚,这时对阮元轻易言及做官或者治学,都可能被阮元认定为轻浮,只有循序渐进,先学习而后抉择,方才符合阮元心意。果然,阮元听着张熙说起官学之辨,一时也是颇为触动,点了点头。
而阮元的循循善诱,也使屏风之后的阮安渐渐清楚,自己仰慕的那个能够吟诗作画的男子,不仅才学过人,而且为人稳重务实,绝非轻佻之辈,日后或许也能有所成就,心中对张熙的喜爱,更是又深了一层。
“老爷,张相公这画作完了,小人便收了笔墨回去,如何?”这时,一旁的一名仆人看着张熙作画已毕,阮元也已经问过他未来之事,便主动上前,准备收拾笔砚。阮元也点了点头,那仆人便即走上前来,将张熙所用笔墨摆在一起。可就在此事,这仆人却忽然双手一颤,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张熙方才用过的砚台竟掉落在了地上!
“老爷,这……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小人这就把砚拾起来,还请老爷……”仆人看着那方端砚落地,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对阮元道。
“这位大哥,这砚我来捡就可以了。”不想这时张熙却劝住了仆人,说着,张熙也俯下身来,轻轻拾起落在地上的砚台,向阮元拜道:“阮部堂,方才收拾笔墨的事劳烦这位大哥了,今日本是部堂请学生过来,这些笔墨也应该由学生来收拾的。还请部堂宽仁为念,不要怪罪这位大哥了。”
“你这……也好,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也就不责备他了。”阮元一边说着,那仆人却犹是惶恐,依然走上前来,接了张熙手中砚台,方才离去。阮元也对张熙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先回去吧,厚民那里,我与他还有些事情要谈。你自在家等候,入幕之事,我同意了,你稍作准备即可,毕竟你这个年纪,还是学业为重啊。”
“学生谢过阮部堂!”张熙听着阮元已经认同了他这个幕友,也当即对阮元回拜过了。阮元便也将张熙送了出去,屏风之后,阮安和孔璐华看着阮元模样,也知道这番婚事就要大功告成了,也不觉相互开起了玩笑:
“嘻嘻,安儿,你看,这张家公子还真有几分你爹爹当年的风度呢。”
“娘,这主意是您想出来的吧?孩儿可早就听说了,娘在曲阜的时候,就这样试过爹爹。嘻嘻,娘也不会用点新办法。”
“你这孩子,我可告诉你,这婚事你爹爹还没开口答应你呢。”
……
“厚民,这孩子真是……孺子可教啊。”这时严杰看着张熙离去,也从一边迎了上来,阮元看见严杰,当即对他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也跟张簿书说一声,这孩子入幕之事,却不用着急的,只安心在家读书便好。之后嘛……这三书六礼的仪节,咱们也不能懈怠了才是啊?”
“这……学生先替张熙谢过老师了!”严杰自然清楚,阮元话已至此,阮安和张熙的婚事,想来已是顺理成章了,他执教张熙多年,对张熙心性人品,读书才学的了解自然更甚阮元,能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学生与阮元一家喜结连理,一时也是喜形于色。
可是就在这时,严杰却也忽然叹了口气。
“厚民,怎么了?这学生在你看来,却还有什么不如人意之处不成?”阮元也不解问道。
“老师,张熙这孩子我最清楚,其实他人品心性,诗画之才,读书之勤,部堂都是可以放心的。所以今日部堂这一会,学生倒是不担心。可他另有一件隐忧,学生却也不能不告诉部堂啊?”严杰想了想,还是郑重地对阮元说道:“张熙这孩子自幼身体便有些弱,究其根本,乃是他宿有肝疾,我教他几年,他却也发作过几次,每一次我看着,都有些难受啊……这孩子又从来要强,若是部堂真的愿意成了他和孔静女史的美事,只怕他会加倍努力回报部堂,那时候,也是他肝疾最容易复发的时候啊。”
“是这样啊……那你去了张簿书那里,也把孔静的事跟他们说清楚吧。若是他也愿意让孔静做他的妻子,那这件婚事就算成了。至于他身体的事,我想只要对症下药,却也有办法,我既然同意了他入幕,之后自然也会和他多加交谈,我跟他说明治学之事,我并无强求之意,他也就不会那样执着了。而且这里是岭南啊,气候比江南更为温暖,在这里安心生活,或许他旧有肝疾再过一两年,还可以治愈呢?”阮元想着张熙即便如严杰所言,果然素有隐疾,方才见到张熙之时,张熙言语应对尚属稳重,可见只要悉心治疗,隐疾或许也可以痊愈,便没有继续在意,只想着稳妥行事,便可以成阮张两家秦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