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吉,杨吉!”阮元见杨吉无力支撑,也当即大惊,忙取了帕子过来,给杨吉擦拭血迹,一边看着杨吉,一边也哭了出来,向杨吉道:“杨吉,你何必这样呢?都是我不好,我当时就应该把信烧了,不告诉你这些,你也不会这样了啊……”
“伯元,你那不是自欺欺人吗?你说的实事求是,就是这样做的吗?你不说这些事,这些事就没发生过对吗?”杨吉却无力地摇了摇头,小声向阮元苦笑道:“我原本倒是真的怕死,可我听你说了这些,却忽然觉得,我活到这个岁数,还在意生死做什么呢?你也知道,如今这些当督抚的,没几个比你更强,反倒是那李鸿宾一般的货色,数不胜数,他们的办法更容易啊?所以以后的日子,又会怎么样呢?或许我早些死了,反而能少一些遗憾呢。只是可惜啊,你说咱们在广州那九年,海防、禁烟、阅兵,这些事,下了多大功夫啊?可这才五年过来,竟然……竟然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阮元听着杨吉之语,自然清楚,如今广东局面,早已不如自己督粤之时,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不过,伯元,我真正担心的,还是你以后的日子啊?”杨吉想着道光对阮元和李鸿宾的提拔重用,竟然如此不同,也向阮元续道:“如今回想起来,你运气也是真的好,虽然我当时也天天说那糟老头子的不是,可他那十年,是真的对你青睐有加,我这些年也看明白了,论用人的能耐,他是真厉害啊。后面这嘉庆皇帝,倒也不错,两次把你用到最重要的地方,有了你抚浙督广的功劳,我……我也能办那许多实事。可如今呢?这李鸿宾要什么没什么,不过是做些面子上的功绩,便得了大学士,你却在这云南孤守了整整五年,这算什么啊?可我想想,这也不是那李鸿宾的错,他有这个坏心思,可他也不能凭着这个,就直接当上宰相啊?那……那又是谁提拔了他呢?所以伯元啊,咱们……咱们以前太善良了,或许到了如今这个世道,咱们要吃亏了啊……”
“杨吉,你……你也别再说了,你现在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可要好好歇息啊?”阮元自然清楚,若不是道光用人不当,这李鸿宾如何却在广州平步青云?自己又如何会被广州鸦片之事牵连?可即便如此,有些话自己却不能说出口,只好向杨吉劝道:“我……我这就找医生去,再为你好好用药,你……你可别有其他心思啊?”
“我……我知道,听天由命嘛?但再怎么说,我也已经……伯元,以后的日子啊……”杨吉看着阮元,却也是空自嗟叹,只得任凭时光流逝,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衰落下去。
之后阮元也寻了医生来看杨吉,可是几个医生却也都表示,杨吉病情沉重,根本还是在于他已经年迈,血气耗损过度,如此情况,无论如何用药,也不过延续一时性命罢了。阮元虽是心痛,却也只好让医生多番用药,以求杨吉能够多得些时日的寿命。
而广州之事,实际上比阮元所知还要糟糕。
自从水师巡船被收买之后,广州方面,便彻底形成了一张覆盖了整个伶仃外洋的走私网络,鸦片走私商肆无忌惮的向南海运送鸦片,却根本不会受到查办。阮元离开广州之时,鸦片走私之数达到近万箱,本已不容乐观,可阮元才走了五年工夫,东印度公司方面的出售鸦片记录已经翻了一倍,达到二万箱之数。鸦片泛滥、白银外流之势,在道光十一年之后,已然再不能得到遏制。
而绿营之中,也有越来越多的兵士开始在鸦片的影响之下吸食成瘾,渐渐失去了战斗能力,总督阅兵,尽成空谈。而绿营这道堤坝被彻底掘开,也意味着广东营兵的军纪,再也回不到阮元的时代了……
很快,道光也对连州之役下达了全新的旨意,调令云贵两省兵马,前往连州助战,甚至从京中派出禧恩作为钦差大臣,总领前线战事。阮元也当即上疏,举荐了曾胜前往参战。这一日,云南收到道光批复,同意将曾胜改任湖南总兵,带兵东进,同时阮福也已经将自己所著之书编辑完毕,准备北上。阮元便即在督院设宴,为阮福和曾胜送别。
“曾镇台,去了连州那边,一定要小心行事。还有,既然赵金龙目前聚众固守姑婆山,那我自然有破敌之法。”阮元一边向曾胜交待前线事宜,一边也取了一份地图过来,向曾胜道:“这是我当年在姑婆山剿匪的时候,特意绘制的粤北山地图样,你只要不轻举妄动,依我地图进兵,多半便能克成全功,他们即便想要防守姑婆山的要隘,也不过就是那几个地方,我地图上都画好了,去了之后,你便自己决定用兵之法吧。”
“多谢总制提拔,下官感激不尽!”曾胜当即向阮元答谢道。
“福儿,去了京城,也要勤勉办事,你这些书作,爹爹自会帮你刊行,入京之后,你自然就要勤于部内之事了。”阮元也向阮福劝勉道。
“是的,爹爹,孩儿会认真办事的。”阮福向阮元拜别之后,也向一边的刘谢唐三女道:“娘,孩儿这就走了,您在云南,一定要好好安养,刘姨娘,您也保重,唐姨娘,您一定要好好歇息,孩儿……孩儿还想着再见您一面呢。”
“福儿,我……我的事我清楚的。你就好好做官,无论以后如何,姨娘都为你开心。云姜,你跟着福儿走了,也要好好过日子,姨娘还……还等着你的新诗呢。”唐庆云也向阮福和许延锦笑道,只是这是的唐庆云,显然比一年之前更为憔悴,阮福夫妇亦自清楚,或许昆明一别,便是二人与唐庆云的诀别了。
“好啦,这些年孩子们都长大了,各奔东西,也是应然之事,就……就再饮一杯,再看看身边的家人吧。”阮元想着二子俱皆离去,心中自然也是难过,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只得与各人再次饮过诀别之酒。到了下午,阮福夫妇和曾胜便即辞别阮元,分别前往京城与湖南去了。
阮福在云南五年,一边为阮元办理幕中庶务,一边于治学之事,亦有所成,将云南金石古迹大半收录,成《滇南金石录》一书,其余随笔文作,亦成《滇笔》一部,其中《普洱茶记》等数篇散文,亦是当时佳作。
道光之中,阮元诸子年岁渐长,也终于到了为官任职的年纪,而此时历官治绩最著者,莫过于阮元长子阮常生。这一年春天,阮常生上任永平知府,不过半年工夫,便将永平吏治办得井井有条,阮常生幼时便闻阮元之教,用阮元所授查吏之法督办庶务,一时下吏俱不敢欺。同时,阮常生还对永平各处书院进行修葺,永平府内,无论士庶,俱皆感怀其为政恩德。
永平府府治在今日卢龙县,即自古以来所言卢龙。进入清代,卢龙完全成为内地,没有军事压力,承平日久,商旅亦自频繁。卢龙城外便是滦河,是以西行商旅,俱要从滦河渡船而过,方能前往京城、保定等地。这一日卢龙城外滦河东岸,却是人声嘈杂,聚集了上百名附近百姓,阮常生竟然亲自来到了滦河东岸,听着两拨人在自己面前争论,其中一伙人头戴斗笠,身边还放着不少箱子,看来是一群游商,另一伙人则都是船工打扮,显然,这是游商渡河之际与船工起了争执,方才需要阮常生平息纠纷。
“你等今日在此争执,竟是为了何事?你们且无需担心,本府台自会为你们分辨是非,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阮常生向着面前众人言道。
“府台大人,咱们行商之人,走这滦河水道,这些年可被这些渡船的害苦了啊?”为首一个行商当即向阮常生言道:“大人您也看到了,咱们滦河之上,方圆五十里就那么一座桥,而且那座桥其实低矮,每到雨季,桥就会被大雨淹没,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搭船载货过河。久而久之,这些操船摆渡之人,便即有了私心,收我们渡船费用,一日甚过一日,以前咱们这些货,五钱银子的摆渡钱就够了,如今我们出一两,他们还不愿意载货呢,非要到二两,方可摆渡。府台大人,咱们也就是贩货的行商,赚的钱不多的,要是每次遇到渡船,都有花去这许多钱,那以后咱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大人,他们这些货,我们一艘船是拉不动的,肯定要两艘船啊?你让我们用两艘船,却只给一艘船的摆渡钱,这对我们也不公平啊?”一名船夫也向阮常生辩道。
“那我来看看吧。”阮常生听着各人争辩,便即走了过来,先看过商人货物,又围着渡船走了一圈,当即清楚了其中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