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离开澳门之后,便一直奔波于阅兵路上,虽然军务繁忙,可阮元依然关注着两广钱粮收支之事。广东在嘉庆初年的亏空并不算多,基本已经得到补充,但嘉庆年间海盗规模最为浩大,海战耗费最多的地方,却也正是广东,所以十余年间,广东官府也背上了巨大的军费开支,如兵米、捕费种种,前后累积也有近一百五十万两之数。好在阮元之前蒋攸铦便即加以赔补,阮元上任两广六年,不断细化、核查开支,有效控制了两广钱粮开销,保证每年都能补上部分欠款,至道光三年,旧有积欠已经补上了一百一十多万,估计只要每年拿出四到五万两盈余赔补,都可以在六七年内结清欠款,广东府库财政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阮元自也欣慰,想着如果府库充实,自然也就有更多经费可以弥补官吏开销之不足,更进一步而言,也可以消除不少陋规了。
虽然进入道光时代,道光并不强制各省再来不足亏空,但此时仍有一些力图有所作为的督抚,依然在尝试弥补财政不足,例如这时的安徽省治安庆城中,巡抚衙门之内,便正在商议着安徽接下来赔补亏空的计划。
“亏数查清、作速追缴,追补限期、量为区别,交抵物件、认真售变,书役借欠、分别追赔,仓谷短缺、核实买补……陶中丞,这赔补亏空十条,真是切中本省积弊啊,下官看来,大抵是可行的,只是……这十条要是想施行下去,可还有诸多难处啊。”安徽巡抚部院正堂之中,左手边一名二品官员看着手中一篇文书,向居中的巡抚点头道,这人乃是安徽布政使徐承恩。
“是啊,徐藩台,正因为这件事难,所以皇上才用了你做安徽布政使,用了我做安徽巡抚嘛?徐藩台也从来是有志于实心任事之人,没有一番作为,怎么对得起你我当初立志之日呢?”这位安徽巡抚,正是之前跟随蒋攸铦担任川东道,后来改任山西按察使的陶澍,陶澍赴任山西仅仅一年,便即南调福建,路上又接到调令,补任安徽布政使。道光三年,陶澍更进一步,升为安徽巡抚,至少在道光的任用之下,陶澍仅仅三年便即成为了二十三督抚中的一员。
“陶中丞,这难与不难,在下官看来,其实反倒是次要之事,真正难为的,是安徽一省,巡抚屡有迁转,之前十多年,都是巡抚前日来了,过得一两年便又走了,我听闻有位钱楷钱中丞倒是尽心尽力,可惜他竟然卒于任上,这样巡抚三日一更,两日一换,就算有什么完备的章程,也实行不下来啊?所以陶中丞做这个安徽巡抚,下官想着,要想成事,还需至少有三到五年工夫,得把规制定下来啊。”徐承恩回想着安徽赔补亏空的经验教训,也主动向陶澍劝道。
“是啊,尤其是如今直省,能成事的人不多,皇上并不要求必须补上亏空,可是你也该知道,府库不足,省里就没有余钱支持吏员办事,吏员就只能去收陋规,只有藩库充实了,咱们才有底气去严查奸吏啊。”陶澍想了一想,自也清楚赔补亏空之难,不觉叹道:“只是可惜,我看仁宗皇帝一朝,各直省赔补亏空,大多数都不理想,没补足甚至都是小事,更有甚者,是江苏和山东,居然越补越亏!听说江苏那几年是仁宗皇帝严加查问,这才把亏空从五百万缩小到了二百万,不够啊?以前在四川,倒是没什么亏空可补,那是因为四川旧有亏空本来就不多。这既有百万以上亏空,又能尽数补足的直省,却是找不到啊?”
“哈哈,陶中丞,若是亏空之数百万,或者二百万吧,又能够补上的直省,其实还真有一处啊?咱们东南的浙江,我听说嘉庆初年就有将近二百万亏空,可是到了嘉庆二十二年,浙江既无旧欠,亦无新亏,这赔补亏空的事,是真的办成了啊?”不想徐承恩听了陶澍担忧,竟果然给陶澍指出了一个成功的省份。
“是吗?浙江啊?哈哈,不说别的,我前日看的这部书,写得好像也是浙江的事,叫《两浙赈灾记》。这著书之人,我看是真的经历过救灾之事,而且是重灾,可是这里面写得,如何放赈,如何贷给百姓稻种,如何运送他省余粮,还有兴修水利之事……真是头头是道啊,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书应该多印几部,给每个省都发一份,就算各省情况不一样,总也有些共通之处嘛?”说着,陶澍也取了书案上一册书卷出来,向徐承恩展示道。可是就在这时,忽然间抚衙堂上竟滴下了几滴雨水,很快便将书页染湿了一片。
“陶中丞,这抚院衙门是怎么了,怎么还会漏雨呢?再说了,如今安徽也没有天灾,您要想赔补亏空,看这个干什么啊?”徐承恩却不觉疑惑道。
“徐藩台,你可还记得这场雨下了多久了?”陶澍忽然问道。
“这雨是今天下得啊,怎么了?”徐承恩一边回答着陶澍,一边却也有了几分忧虑,喃喃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年这天有点邪门,二三月份的时候,就一直在下雨,四月份的时候,大概停两天之后,又要下上三天,五六月到现在……这样说来,今年下雨的日子,可是真要比往年多啊?”
“徐藩台,咱们安庆地界尚属平旷,山地不多,这雨相对而言,或许还不会下得那么猛烈。可这里是安徽啊,皖西、皖南,不都是山吗?若是那种地方雨情也和这里一样,甚至更大,那山区附近的田地,可要……”不想陶澍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水声四溅,一名衙役跑了上来。
“老……老爷,不好了!今日,就在前厅那边,现在……现在有五个县的知县到了,说是想见老爷呢!他们说……说他们那几个县,田地全都被雨淹了,若是不能开仓赈济,只怕百姓……百姓要活不下去了!”衙役一路小跑而来,满身衣衫都被大雨淋湿,陶澍和徐承恩眼看他这番狼狈模样,又听他说起五县受灾之事,也当即吃了一惊。
“什么?快,备伞,赶快过去!”陶澍却也清楚,如果这几个县灾情真的如此严重,那么救灾已是刻不容缓,当即与徐承恩备了油伞,便向前厅而去。果然这时厅中已经坐了五个七品官服之人,这几个人见到陶澍和徐承恩,也一并站了起来。
“陶中丞,请您赶快下令,让我们宣城县开仓放粮吧!”一名年迈知县向陶澍求情道:“中丞或许不知,我们宣城县自从二月份的时候,就一直淫雨不绝,只得几日放晴工夫,一直到了如今七月,还是如此啊?田地里的水,那一两日放晴的工夫,根本渗不出去,之后就又会下雨,宣城不少田亩都是近山之地,地势低洼,被淹之后,根本不能重新耕种,甚至……甚至很多山地爆发洪灾,把百姓的房舍都给冲毁了!若是我们再不能开仓放粮,只怕半个月以后,会有百姓饿死啊?”
“是啊,中丞大人,下官是芜湖知县,今年芜湖不仅大雨数月,不能停歇,而且江水也频频侵入低洼之处,许多田亩别说栽种,连田地都看不见了!看如今的样子,没个大半年工夫,这水都退不下去啊?今年咱们县肯定是要绝收了,可以后呢?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吧?”另一面年轻知县也向陶澍乞求道。其余三名知县分别来自贵池、无为和当涂,听三人所言灾情,和之前二县大同小异。
“你等稍安勿躁,我……我知道了。我这里也下了将近半年的雨,所以我知道,你们所言应是事实。”陶澍想着既然灾情严峻,那么救灾之事,已是刻不容缓,正好他方才还在与徐承恩念及浙江赈灾之事,沉吟片刻之后,他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陶中丞,这……咱们是要上报皇上吗?”徐承恩也在一旁问道。
“不错,徐藩台,你我一会儿就回去,联名上奏,向皇上言及如今安徽灾情,至于你等府县,各自回去开仓放赈,不得有误!”陶澍计议已定,便即向各人说道:“既然今年绝收至此,那么我们是应该做好一切准备了,首先,你等放赈之时,要先将灾民人数统计清楚,然后尽快上报于我,我为你等各县求皇上截留漕粮,就地放赈。此外,咱们再去四川、湖北购些余粮,这样把今年挺过去,应该还是足够的。放赈之时,务要查清各县百姓实情,能在村里放赈的,务要写清楚百姓姓名家产,让最为贫寒之人先受赈粮。若有商人愿意售粮,告诉他们一石米只卖二两七钱,要是他们觉得不够,我抚院会按照各地粮价,支出藩库盈余予以补偿。还有,你们说有的百姓房宅被山洪冲毁,这些人要优先救济,先给他们搭建茅棚,之后,去把各村田地再清查一次,若是雨水可以在一月之内退却的,又或者还没被淹没的田地,官府借给百姓种子,让他们雨停之后,尽快栽种,保证能收一部分秋粮!这次大雨,不瞒你们说,也是我一生之所未见,既然这件事事关安徽上千万百姓性命,那你们放心,本部院会帮着你们,把安徽百姓安置下来!”
“谢谢陶中丞,谢谢陶中丞了!”五个知县相继向陶澍拜谢道。
很快,陶澍和徐承恩请求截留漕粮,就地放赈的上奏,便即由快马发出,直奔京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