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根本没瞒着人,外表上崔氏族中是用崔远道的几个儿子私养外宅之类的罪名把人驱逐出宗祠的,但是这种事儿放在哪家也不是没发生过,也没见真的用这些名头把人驱逐出族里这么严重的,崔家却这么做了。
一时大家都议论纷纷。
退了朝之后,元丰帝在冬暖阁见了新补进内阁的杨灿志,招呼了他坐下,便将手里的折子扔在了桌面上,啧了一声要笑不笑的说:“真是有点儿意思,你看崔家,什么名门望族,真正自家人斗起自家人来,还不是一样不顾体面?知道的这是大族,不知道的,跟乡下争产的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的足够尖锐犀利。
杨灿志低垂着头陪笑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本就如此,哪有真的活圣人?百年望族,那也是一个个的人组成的,是人便有自己的立场,立场不对,争端自然就来了。”
“你可是得了便宜的。”元丰帝笑骂着,见杨灿志跟着自己转了个方向,便没好气的说:“瞧瞧,西北养马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不是养了这么多年的马,脾气可没之前那么臭烘烘的了。”
杨灿志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当年元丰帝还没上位的时候,可没少被杨灿志这些当时的名臣写檄文骂。
别人骂就算了,反正元丰帝既然敢造反,他也就不是普通人。
奈何杨灿志是个狠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喷你满脸的唾沫星子,一连写了四十多封信骂他,骂他的内容从不重复,每天都能骂出新花样,以至于元丰帝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登位之后得头一个就把这人给弄死。
后来还是胡皇后给杨灿志求情,他才没杀了这个硬骨头,却还是把他给放到西北去了。
现在旧事重提,元丰帝指着他没好气的问:“现在跟从前怎么换了个人似地?”
“圣上圣明!”杨灿志唉声叹气:“不瞒圣上,老臣早就心服口服了,在西北养马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光是从战马的管制,这些年来西北马场的变化,还有西北军防,都让臣不得不服。若是废庶人还在位,西北不可能这么太平,圣上才是一代明君!”
元丰帝哼了一声,并没有因为这夸赞便放改变态度:“少来这一套,朕是明君?朕若是明君,内阁这场乱子,怎么能补你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自己心中有数吧?”
“圣上圣明烛照,便别寒碜老臣了。”杨灿志被元丰帝揭了老底,跪在元丰帝跟前:“您是知道的,除了一个崔远道,剩余那些要排着队进内阁的,要不便是杨博那些门生故旧,让他们进,那内阁便是杨博一人独大,他是好,可人一旦一人说了算,再好也不是长久的。另外那些人,不是亲杨的,却都是跟之前那场乱子勾连的,汾阳王妃和东南那一片四处活动,哪里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因此您一声令下,老臣便急忙装作是在西北养马养怕了,主动放出风声,让人想起了我这个人来.....”
杨灿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看着元丰帝说:“圣上难哪,您践祚到如今,一路披荆斩棘,内里清除前朝余孽,外头要抵御倭患,防备关外那帮蛮子,尤其是还有东南那片抱成团的豪族.....”
废庶人在位的时候,听从妖后的谗言,因为妖后收受了东南豪族的贿赂,干脆便放开了东南海禁,把那些豪族一个个的喂得脑满肠肥,势力壮大,以至于一些家族在海外甚至有不少地盘山头。
等到元丰帝登位开始收拾这些烂摊子,却难上加难。
东南豪族抱团,势力本来就庞大,那边宗族势力又极强,老话也说,皇权不下乡,是以那边的官员也都是得过且过-----不得过且过的,活不到回京述职。
真要硬来,怎么硬来?
废庶人时期就埋下的种子,把这些豪族喂得庞大起来,他们要走私,怎么能没有百姓们的力量?当地的百姓们,要么投身大族当奴才,当工人,当水手,当打手,或是在豪族底下的作坊里头做工混饭吃。
这丝丝缕缕的关系,早缠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网,剪不断理还乱。
元丰帝之所以冷眼看着汾阳王府和苏家贺家争斗,看着杨博等人打压崔远道不让崔远道进内阁,无非也是因为要把汾阳王府背后的势力引出来-----之前汾阳王妃在齐云熙出事之后的行踪,还有迫不及待捧崔远道上位的姿态,哪里能真的逃过元丰帝的眼睛?
之所以不管,只是因为还想冷眼看着他们闹到几时罢了。
“算你有点良心。”元丰帝冷哼:“朕难道不知道许顺贪?可在之前,他是真的做出了许多政绩的-----别的不说,他蜀中的事情便处置的极为不错,当然,现在看来,是他跟齐云熙这些前朝余孽勾结,所以人家给了他帮助,让他来接着糊弄朕罢了。如今也是一样,朕为什么在许顺倒了之后要补你进来?杨博是不错,可杨博有一点不好-----东南那边,他太软了!只顾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一味的纵容包庇东南那些蛀虫,这些蛀虫都快要把东南蛀空了!”
这些大户一个个的走私不断,却想尽办法的避税,连当地的官员都多受他们操纵辖制。
豪族势力庞大,他登上皇位,可是跟废庶人乃至于废庶人时期那批被喂养起来的饿狼们的较量,无时无刻不在继续。
“朕的儿孙之中,太子忠厚品行正,却智计不足,优柔寡断,老二老三急功近利,原本以为老四总算是能看的,可也眼皮子浅的很,包藏祸心。如今,老五逐渐长成,看着还成,可却都不如阿恒。”
元丰帝挑眉看着杨灿志:“朕不是不知道各方势力的较量,对他的留难,可朕还是冷眼旁观,你或许以为这是帝王心术,可其实,朕是对他的考量,只有真真正正能在这些倾轧争夺当中胜出,他才能镇得住这些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