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从没闻过这样腥的味道,板车上的帆布被掀开的一瞬,她差点儿直接被熏个跟头。
头晕的感觉还没过去,肚子里已翻江倒海。
但就在弯腰欲呕的瞬间,一个针脚粗糙的小布袋被塞到她的口鼻前。
一种清新浓郁的艾草香气,霎时充盈了五脏六腑,也让丹阳又重新活过来。
抬眼间,却见韩青岚正目不斜视的与赶车大汉寒暄,连个眼神儿都没往她这儿瞟。
“哈哈哈,老哥真是说笑了。若我真有那么大的好买卖,岂能不想着您?且等我去看看,回来再与你细说。”
又拉了两句家常,大汉才与韩青岚辞别,临走前不忘用蒲扇般的大手猛拍了把,还似面条儿般的“豆芽菜”。
“小兄弟第一次来帮忙?等习惯这味道就好啦,日后你都闻不出自己身上有,哈哈哈。”
说不出是鼓励还是打击的一句话后,大汉热情的也塞给丹阳一小块有些干瘪的东西,边转身摆手离去,边嘱咐道:
“若那小香包不好用,就使者老姜熏熏,一会儿就好啦。”
丹阳看了眼肩头若隐若现的巴掌印儿,又看了眼手中黄白枯到好似一碰就能碎的姜块儿,一阵哭笑不得。
她愣神时,韩青岚已验看好两个不知装什么的大木桶并重新盖好,边为板车套马,边转头招呼道:
“哎,走了。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看丹阳瞪着手心发呆,他绑好最后的绳结,两步走到她身边,伸头一看忍不住呵呵笑道:
“也难怪,你自小锦衣玉食的,五谷不分也是正常。那是调料中的一味,嗯,或者说成殿下着了风寒后喝的姜汤中的主料您回更有印象?”
韩青岚的戏谑被丹阳一记冷眼给瞪到瞬间结束,他眼珠一转立时高举着双手痞笑讨饶,外加转移话题道:
“您大人大量。咱们眼下可以出发了吧?一会儿只怕赶不及了。”
丹阳有一肚子的问题,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起码,等马车上路再说吧。
二话不说,她一步上前,一掀衣摆就稳稳跳坐到了车辕上。
回头望了一眼明显吃惊的某人,她一扬下巴,发令道:
“走吧。小爷是没坐过板车,但好歹也长眼睛了。”
心气一激,那说话的强调,眼神以及活灵活现的挑衅加不服输的模样。还别说,可真比之前照葫芦画瓢装市井小贩时入木三分多了。
韩青岚心底失笑,却也十分配合演了起来。
“嘶,得嘞嘿您呐,坐稳咱们这就走着。”
只一转身,原本还有两分正气神色的青年顿时成了地道的车把式与掮客。
丹阳是第一次见韩青岚这样的“变脸”,也在这一瞬突然想明白了,对方是怎么在被她舅舅身边高手穷追不舍下还能从容脱身的。
她摇头苦笑,心底却实在好奇一个怎么说也算世家子的公子哥,怎么就成了她眼前看到的这副模样。不过,除了个人的好奇心,她实在还有太多需要问和弄清的。
车轮辘辘转眼已行出四五里外,将热闹却也破落的东城抛在身后。
丹阳眼见着景色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心知大概是正往淮阳王使者下榻处去。
她心下一定,也就有了余裕来问其他。
“你常去,呃,那儿?”
丹阳虽想细问一番,可一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索性就想到哪儿就问到那儿了。
不过,一开口时才发现,好像就算是想问,因不熟悉的太多连形容都是件麻烦事。
韩青岚一边熟练的驾着马车穿梭在慢慢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听到这话,竟还有功夫侧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才戏谑的笑回道:
“你说东街寺?还是刚刚换衣服的地方?”
丹阳闻言,眼珠半转一抿唇,狡黠道:
“难道不一样?”
韩青岚呵呵一笑,缓缓道:
“一样,也不太一样。你必定听说过东街寺的,否则当初怎会一头就扎到那儿翻墙呢,是吧?”
说着又觑一眼丹阳,见对方面色无异,他无趣的摸了摸鼻子也不再得寸进尺,稍稍回复了一些正经模样,严肃道:
“那不知,是否听过东街寺的另一个名号,七公庙。”
之后,韩青岚倒也爽快,不用她问,已十分详尽的解说起来。
在东城远近闻名的东街寺,其实就是在七公庙的原址上建起的。而建的初衷,则是为了报恩。
当初,这儿还是座连匾额都没有的破庙,只有一位被称为七公的老秀才常住此地。
传说那是一个屡试不第的倒霉人,因家乡也没有任何亲人,所以他在考到最后丧失再考的兴趣又身无分文后,终于落脚京城的破庙。
如今已不知老秀才如何营生,但有许多文章中都曾记下,这破庙中有许多穷困的读书人被帮扶救助,
直到那一个出人头地,享誉九州的宰相返回破庙。彼时恩公早已作古,此地唯剩更荒凉的破庙。
宰相出力出钱,重新修整了破庙,又毗邻着建了这座东街寺。
丹阳听到这,微微侧头后,感慨道:
“这倒是个心善,不好名的官。”
韩青岚一挑眉,侧头望了身边人一眼,笑道:
“哦,这话怎么说?传说中的那位宰相,如今都已不知是哪朝哪代,是胖是瘦的人了。你怎就能看出他心好,还不好名儿了?”
丹阳没计较对方又恢复戏谑,且明显是明知故问的语气。
她只向后靠坐的更稳当了,展开一直握着的手心儿,注目在掌心上好似已有些软了,不及小指粗细的枯黄干瘪老姜,喃喃道:
“若求名,如今怎会无人记得初建者是何人?起码山门前的功德碑上,也该有他一笔。好心,就更是明摆着。拆了破庙,可远比紧挨着它拆掉一片民居后再建一座容易多了。只不过,将心比心下难走的路,反倒是最好,最让人安心的选择了。”
一番话到最后已不像是说与身边人听,反倒更像在自语。
且不知是坐在车辕,风迎面吹来,还是在这车上坐了够久。恍惚间竟觉得那种让人喘不上气的腥味儿,似乎也能忍受。
但她仍低了头,轻嗅,忽而笑着低声喃喃:
“好像,的确是很有用。也许……”
“嗯?你说什么了?”
韩青岚虽在专心驾车,但自认也留了大半心思在对谈,尤其在咂摸之前那最后一句,别有意味的话。不成想,之后竟还有一句低语。
且虽没听清,但莫名的,他总觉着没听清的那后半句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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