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去,天边浮现一缕鱼肚白,这是天将拂晓最为寂静的时候。
山风凛冽,鸟雀欢腾,空气中充斥着料峭寒意。辜志醒得早,见身旁的许枫还在酣睡,不忍惊扰,悄悄摸下床,一个人来到院子里打起了太极拳。他站立在崖畔古树下,遥望远方山巅翻滚的鱼肚白渐渐明亮膨胀起来。眼前是涌动的百丈云海,飘渺宛若梦境。
他长身而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展开身体,一双手臂举过头顶,两腿逐渐弯屈,随后单脚直立,目光坚定有神,仿佛苍鹰之眼,凝望着深渊之下。
天光渐渐大亮,一轮火红日头已爬上群峰间,霞光万丈暴射而出。老鹰展翅,猴子捞月,孤狼望天,每一式轻描淡写却惟妙惟肖。这样的晨练,他已经持续了十数年,但随着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晨练的次数开始减少,从每天一次锐减到每周一次。大山的清晨格外静谧,只有树林子里扑腾鸣叫的鸟雀。
五彩霞光照耀在茅庐上,明媚而宁静。正当辜志沉浸在太极拳法而达忘我之境时,身后传来柳如烟的声音:二叔,您起那么早啊?他推开门,朝辜志这边快步过来。他颇有些好奇的看着辜志舞出一整套太极动作,见他一招一式缓慢而舞,柳如烟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来到辜志身旁,辜志随即收势站定,嘴里深呼出一口气,这才转身说道:烟儿,早!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笑盈盈看着柳如烟,脸上一条条皱纹挤在一起,显得十分苍老而慈祥。
柳如烟微笑道:昨夜同徐兄畅谈至夜深,我们谈了许多,他说,您老希望他下山去,在江湖中闯荡,可他不放心您一人留在山上,他让我将您接下山,二叔,您就跟我走吧!他犹豫着,观察着辜志脸上神色变化。
辜志淡淡一笑,说道:烟儿,我是不想连累你,柳家庄大仇未报,玉梅也下落不明,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二叔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又岂能再连累于你!他忽然目光一闪,脸色也变得凝重,叹息着道唉,是时候让这个秘密告诉你了!烟儿,你随我来!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哀愁。
辜志转身自院子外绕过一条山道,径直走到一间偏房后门,柳如烟看着崖壁旁的小屋,颇有几分诧异,他默不作声,但心里却紧张起来。这是一间隐匿在崖壁凹陷处的小屋,辜志推开门,屋子里光线黯淡,陈设也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小木桌和几张小凳子,南面墙上挂了柄银鞘长剑,许是久未动过,剑上落满灰尘。灰暗的光线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霉腐味。墙角甚至结了一片蛛网,蜘蛛在网上等着猎食。
辜志神情严肃,将柳如烟带到墙角边一个粗糙的石柜子前,皱眉说道:烟儿,你爹娘也已经走了二十年,二十年前的一天,你爹突然找到我,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当时我以为他心情不佳,或是遇到了某种压力。我极力安慰他,他又将许多柳家庄里的医书籍交给我,让我好生收藏。我当时并不能理解他的用意,我再三追问,他才说若是柳家庄某天发生祸事,这些书籍当得以保留,不曾想,一个月之后,柳家庄就出事了!事发突然,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柳家庄一夜之间满门喋血!唉……他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深沉的悲痛中。
良久,他又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你爹将书籍全交给我,是因为他早已预料到有祸事发生,唉,只怪我当时愚钝,竟没能察觉他的反常,待我们赶到时,柳家庄院子里一片狼藉,所有的尸身全被清理一空,地上血迹斑斑,我于是找到村长打听,他也并不知情,后来我们四处寻找线索,可是依旧毫无眉目。他将石柜盖子揭开,赫然呈现厚厚的一叠书卷,书卷扉页已泛黄,有的残破不堪,显然是年深日久被虫卵侵蚀所致。书面上注有黄帝医卷四个字,柳如烟面上一怔,心下颇为震动,一股莫名酸楚涌上心头。他缓缓伸出
手在书页上摩挲,这是他父亲留下的毕生珍爱的瑰宝。
辜志面色凝重,幽幽道:这就是你爹让我保存的全部书籍,他一生挚爱岐黄之术,只可惜英年早逝,一身精绝医术不能得到传承。我希望你能将你爹的医术发扬下去,这些都是你爹的遗物,现在我交给你,你好生收藏吧!
柳如烟凝视着这些书籍,只觉得一股悲壮直涌胸膛,他的手来回抚摸着书卷,突然猛一下子跪倒在石柜前,一只手扶住石柜,面色凄然,目中晶莹闪动,悲呼道:爹……娘……你们怎么说走就走了?你们若是泉下有灵,就托梦告诉孩儿小妹的下落,我该如何才能找到她?到弟是谁害了我们柳家庄?呼声高昂,充满了悲催苦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辜志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叹息着道:你爹一生悬壶济世,不知挽救回多少生命!却不想落得个如此下场,你若是能继承他的遗志,那是再好不过了!江湖几多凶险,还是趁早娶一房媳妇儿,安稳过日子才是个好啊!
柳如烟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喃喃问道:二叔,你是不是知道我爹娘的仇人是谁?
辜志犹豫着缓缓道:这么多年也没能追查出幕后凶手,二叔对不起你们!他眉头紧锁,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不过,有个人兴许知道一些关于当年惨案的秘密。是了,你不妨去见见他!他作思考状,极力在想着什么。
柳如烟心上一惊,急忙问道:二叔,您快告诉侄儿,是谁?在何处能找到他?他满眼热切的看着辜志。
辜志从腰间掏出旱烟袋,解开袋口取出一杆紫砂壶烟杆,摸了点烟叶子用火褶子点着,巴哒巴哒吸起来。待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后,他才沉吟着说道:你爹生前为人正直,口碑极佳,在华山下经营柳家庄多年,也曾结交一些朋友,他的朋友常来柳家庄相聚,除了士农工商,还有一些闯荡江湖的游侠浪子。据我所知,他们的关系都极好,有一个名叫王刚的中年男子同你爹来往甚密,那人住在陕北鹞子坡。是一个地道的药材商人。最初因为上门贩卖药草和你爹认识。后来逐渐熟络起来,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可奇怪的是,在柳家庄出事的一个月前,那个人便再也没出现过。他眉目间浮现一抹忧虑之色。
柳如烟思索着道:二叔,你说柳家庄的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辜志神色严肃,缓缓道:这个倒不好说,而他只是一介贩卖药材的商人,应该不会和柳家庄的事扯上关系。再者,他们平素关系极好,也没听说有什么过节!他捋一捋胡须,又道这样,我修一封书信,你带上面呈给他,想必他不会拒绝,见到他,你就说是华山之鹰引荐来的。我同他虽不及什么交情,却也有过数次谋面。
柳如烟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道:二叔,陕北鹞子坡怎么去呢?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辜志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柳如烟道:您老让徐兄下山去,可您又执意留在山上,您现在重病缠身,我们若都离开了,谁来照顾您呢?我考虑再三,您老还是跟着我下山去终南吧,和师傅师妹一起生活。待我为爹娘报了仇,找到小妹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他想着前方的漫漫路途,心中充满了忧思。他眼里满是热望,却也有一丝掩不住的悲伤。不知是为了他眼前苍老的二叔,还是自己离奇坎坷的命运。看書菈
辜志要他将父亲遗留下来的书卷搬下山去,这些东西本该由他来继承。他原本以为,辜志兴许能知道当年柳家庄惨案的秘密,可不曾想,他也并不知情,心里想着不免有了一丝失落。
柳如烟道:二叔,我想即刻起程下山,那位王前辈同爹私交甚密,若是能找到您说的那位王前辈,或许真就能解开柳家庄的谜团。事不
宜迟,我今日午后便动身吧?
辜志沉吟着点点道:既是如此,那二叔也不强留你了,此去陕北路途艰险,你可要万分当心!我即刻修书,你找到王刚务必当面交给他,他看过就会明白。他轻轻拍一拍柳如烟肩膀二叔答应你,随你一起下山。但二叔不能连累你,只要你能找到小妹,二叔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了。他目中泪光莹莹,流露出忧伤之色。
他随即回转身去里厢书房取了笔墨纸砚,正在这时,徐子义从里屋出来,见了辜志进去,忙问道:师傅,我起来没看见你,正要寻你,你一大早去哪里了?对了,也没见到柳大哥,许老前辈也起床了,我方才见他一个人去了后山松林,柳大哥却没了影子!他显得有些紧张,匆匆出门去,险些同辜志碰个满怀。
辜志展颜一笑:如烟在后面石室,他应该要过来了,哦,对了,你一会儿收拾些衣服盘缠,吃过早饭我们就下山去。
徐子义心下一怔,说道:哦,他去密室做什么?我还以为他不告而别了呢!师傅,你同意随柳大哥下山了?若真是这样,那我出山去可就放心了。
辜志微微点头道:你柳大哥执意相劝盛情难却,再者,我若是住在山上,还得劳烦他时常为我上山送药,实在多有不便,昨晚我辗转想了一宿,还是随他下山去吧,先治病要紧,你就放心去吧,不用记挂我。他日若找到中意的女子,记得带来给为师瞧瞧,对了,我这往后就待在终南山。我也想去见见烟儿的师傅南山居士,这许多年未曾谋面,我当前去拜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