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下,活着的人类中地位最高的教皇冕下捂着被子哆哆嗦嗦,呼哧带喘的接受治疗的时候,徐光启对祂的最后一丝敬畏也无影无踪。格里高利十三世此时被疟疾击倒了两个多月,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他甚至已经无法与徐光启进行正常的交流,全靠乔瓦尼转述他的意思。
为了保障使团成员健康,兼顾研究航海医学,此次使团设立医疗保障组,共派出医生三十六名之多,各类药物带了无数——开一个药房绰绰有余。
医疗组长是李时珍的弟子庞鹿门,万历二年他跟着李时珍进了京师之后,在天花防治法的研发过程中全程参与,后来又与陈实功等大家学习磋磨,早就成长为名满天下的杏林高手。
此次王家屏将梵蒂冈竹杠敲得震天响,虽然说“坏的结果不负责”,但庞鹿门出马,只要格里高利十三世得的不是肿痈之症,想死都难。
果然,望闻问切之后,庞鹿门微笑着对徐光启道:“病人反复发烧,如今已经弱不胜补。今天可用青蒿,先将打摆子的症状控制住。然后,用些发散之方,先将内火泄去,再用些好药补回中气——到那时就能下地行走了。”
“待能走动发散药力,就可青蒿和猛药齐攻了,只要不感染肺炎,这一关就算过去了——这老家伙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这防范肺炎是重中之重,打摆子不可怕,并发症才要命。另外,别让那些庸医给病人放血了,本来就虚,还放血是嫌死的慢吗?”
徐光启嘴角抽动,对庞鹿门称呼教皇为“老家伙”听而不闻,只将他的医嘱翻译了一遍。一边翻译一边心中道:“果然是李时珍的弟子,这损劲儿像了个十足十。”
乔瓦尼虽然听不懂汉语,但见庞鹿门把脉的时候从皱眉到微笑,心底大定,对徐光启的要求满口子答应。
等诊断完毕,乔瓦尼送别徐光启的时候,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伯爵阁下,待教皇冕下病愈,您必须得到枢机主教的位置,因为这是主才能创造的奇迹。”
徐光启先是微笑道:“阁下......您捏疼我的手了。”待乔瓦尼尴尬松开,他紧跟着道:“当然,如果我能有幸穿上红衣,这一票将永远属于您。”
乔瓦尼先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随即又看向天空,眼眶中亮晶晶的好像有东西要流下:“赛里斯人办事,太特么敞亮了!”
随即徐光启一句话又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当然,我即使荣升红衣主教,这教职也需要朝廷的批准——在赛里斯,教权不能大过朝廷。”
乔瓦尼嘴角抽了抽,轻轻拍了拍徐光启的肩膀:“我想,十万里之外的事情,教皇冕下未必能了解到细节。”
徐光启:“......”。
在充分调研和深思熟虑的基础上,徐光启替皇帝作出了选择:乔瓦尼属于格里高利十三世和托斯卡纳大公这一派,虽然他们背后最大的势力是西班牙,但教皇与费利佩二世之间大有文章可做。
可以想见,待大明与西班牙兵戎相见的时候,要是美第奇银行能够给费利佩二世来一个釜底抽薪,那时候的西班牙国王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呢。
因此,尽管乔瓦尼在回避主教任命权方面的问题,但徐光启不为己甚。如今在皇帝的棋盘上,主教任命权还不是一个紧迫的问题——它甚至无关紧要。如今小小留一个线头,就足够了。
解决了教皇的治疗问题,徐光启回到驻地继续与王家屏等人继续研究整个欧洲局势。这些日子,通过在马德里报信的英国间谍弗朗西斯.沃辛海,使团已经与英国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
如今使团已经看出,在海权争夺方面,西班牙与英国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两国将来必有一战,大明能否在大航海时代奋起直追,甚至走捷径直接成为顶级玩家,关键就在于使团在欧罗巴做出何种抉择。想到此处,徐光启深深感觉,自己身上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一般。
.......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徐光启感觉压力山大的时候。格林威治宫廷里的都铎女王却满脸笑容,正在听取沃辛海向她汇报玛丽.斯图亚特的最新动态。
玛丽.斯图亚特是伊丽莎白的表妹,曾经的苏格兰女王,法国王后,美第奇太后的儿媳妇,以美貌著称。她因为信仰天主教,因此一直宣称信仰新教的伊丽莎白并无资格继承英格兰,她玛丽.斯图亚特才应该是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共主。
经过一系列的婚姻、背叛与战争,1567年,斯图亚特被苏格兰的林赛男爵用刀子架在脖子上,被迫放弃苏格兰王位。遭废黜后的次年,她逃入英格兰寻求表姐的庇护。
但玛丽.斯图亚特个人生命存在本身,对都铎女王伊丽莎白的地位也造成巨大威胁——英格兰尽管信仰新教,但仍有大量的天主教贵族,这些人需要一个天主教的国王,而玛丽.斯图亚特从法理上无懈可击。
因此两位塑料姐妹亲热几天后,伊丽莎白立即翻脸无情,将玛丽.斯图亚特软禁,这一关就是十六年。
作为开创大英帝国“黄金时代”的伟大国王,伊丽莎白对权力是极度敏感的,而这位国王身边并不缺乏为之分忧的人。这些年,以威廉.塞西尔和罗伯特.达德利为首的宠臣多方罗致罪名,现在已经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落网,玛丽.斯图亚特的罪名是——叛国,并密谋刺杀伊丽莎白一世。
沃辛海作为女王情报方面的首席顾问,这些天在中国使团与伦敦之间来回奔波,小肚腩都跑掉了。虽然他掌握着英格兰最大的情报网,毫无疑问的应该站在伊丽莎白这一边,但他对玛丽.斯图亚特是怀有一丝同情的。
因此他汇报了玛丽.斯图亚特的最新动向之后,试图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咽了口唾沫,对威严日甚一日的女王道:“陛下,我的手下已经找到了伪造‘博斯维尔信件’的人。”
所谓的“博斯维尔信件”,是指玛丽斯图亚特写给情夫博斯维尔的八封信和一些文件,其中内容除了谈情说爱之外,还有一些阴谋反叛伊丽莎白一世的内容。在玛丽因叛国罪受审的时候,这些信件作为证据引起了英格兰人的愤慨——但贵族中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些证据并不足采信,毕竟伪造信件并不是难事。
英国女王的目光在自己的间谍头子的脸上扫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他说这句话的用意。随即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因为当时法庭并没有采纳这些所谓的‘证据’。”
她在“证据”这个词上加上了重音,其中隐含的意味让沃辛海咂摸了半天。他低下头道:“是,我的陛下。”作为回应,他在“我的”这个词上也加重了语气。
女王似乎不想在自己表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她转了话题问道:“赛里斯使团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陛下,在臣离开托斯卡纳前,听说他们准备启程前往罗马。”
“嗯。”女王问起使团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听到沃辛海的回答后,没有继续追问,格林威治的会客厅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不想告退的沃辛海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抬起头道:“陛下,徐光启伯爵阁下让我转告您——未来的海战,船舷上的炮火将是决定性的。他希望英格兰能在海军改革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并让我通过您转告德雷克等海军将领一个词。”
女王听到这里,在高背椅上猛地挺直的身子,“是什么?沃尔辛格阁下?”
沃辛海有一次吞了口唾沫:“战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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