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朝廷放出拍卖盐场的风声后,新宁伯谭国佐让发妻汪氏入宫求见仁圣太后,想要一张邀请函。
但因为上次求情的事,汪氏两次求见都被仁圣以身子乏为由拒绝。谭国佐没办法,只好带着厚礼求见英国公张溶。
英国公和新宁伯两家都是靖难功臣之后,在政治上为天然盟友。谭国佐这家伙不学无术,老纨绔一枚,英国公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谭国佐属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那种类型的,也无人和他较真。更何况老一辈留下的情谊还在,两家也一直走动。
见谭国佐求上门,英国公指点他道:“据老夫所知,现在这邀请函两宫太后处有,张居正、吕调阳、王国光、陈瓒、葛守礼、戚继光手里也有,张宏、陈矩手里也有几张,这些人你巴结一个,就能要着。”
谭国佐哭丧着脸道:“俺和这些人没一个熟的,就是和王国光在品花楼碰过几面,连酒都没喝透过,每次都是我先人事不知。他那里能行吗?要不国公爷您帮我要一张。”
英国公好气又好笑,用手指着他脑门道:“两宫太后不算,其他这些都是皇上的股肱之臣,皇上让他们发这帖子,就是让他们发一笔小财——王国光那里的帖子,一千两一张,早就放出话了,你提着银子去,就能拿到。”
谭国佐听了,伸出舌头道:“这帖子是金子打的不成,这般贵!”
没想到这话正正的搔在英国公痒处,他臭显摆拿出自家帖子给谭国佐道:“哈哈,让你说着了,这帖子的确是金的。”
谭国佐接过来看时,见如同书页一般大小的一张帖子,金灿灿通体黄金打造,能有半斤重,老气派了。上面用搓银之法嵌入文字,写着诚邀英国公于十月初一辰正持此贴在武英殿参加盐场拍卖会事宜,落款是内阁总理盐政大臣王国光。
英国公见谭国佐翻来覆去欣赏这帖子,羡慕得要流泪的样子,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手捻没剩几根的山羊胡呵呵笑道:“张鲸这狗才甚是滑头!听说皇上只是让他把帖子做的精美些,这家伙却作怪!给国公的用金子打,侯爵的用银子打,你如果得着了,老夫听说伯爵家只能是块木头的。”
谭国佐听了,问道:“那文武百官的呢?商贾的呢?用纸壳做?”
英国公闻言,笑着向北方拱拱手道:“你不知道了吧?皇恩浩荡!除了公、候、伯勋爵之家,这第一次大拍卖没有别人的份!老夫早就说皇上对咱们这些勋臣青眼有加,如今怎么样?果不其然!”
谭国佐心说你老人家大阅之后胆子都快吓破了,这话只能糊弄鬼去。
英国公见他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接着道:“从成国公那死鬼能得王爵这事儿上,我就觉得皇上肯定不像先皇那般,全听文官的话。这次的好事连诸位王爷都没份,你还有什么说的!”
大朝会检讨的事儿让谭国佐心中阴影老大了,对皇帝绝逼有不同看法,但他不是来跟英国公讲这个的。见老国公美的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他也跟着奉承了皇帝几句。
见英国公熟知内情,他又问英国公这拍卖是怎么个搞法。等英国公讲了用九边土地来换积分之法后,谭国佐抽一口凉气道:“这......这俺家里在边镇也也没有地啊?”
英国公叹口气道:“老夫家里虽然有个几百顷,但也难策万全。得了帖子后,老夫已经安排人去买地——这两个月工夫,也不知能收来多少。”
谭国佐一拍桌子道:“那俺这样的没有地的,就活该受欺负?只能选些犄角旮旯的?这不是越有越有,越穷越穷吗?”
英国公听了,皱着眉头道:“你这话老夫不爱听,这盐场原为国有,都是皇上家的,就一块儿不给,你能说个不字?如今皇恩浩荡,给咱们每家一个金饭碗,你这白吃枣还嫌核儿大?!”
“还有两个月工夫,你不能安排人往宁夏等远点地方去?老夫听说那里的地都撂荒了,就在那里长草,便宜的不成样子——嗯,老夫不该跟你说这些。”说完,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住了口。
谭国佐听了,觉得用积分定选择次序这法子对他来说满是恶意。发狠道:“如此难办,俺不要这盐场还不成?俺家光吃伯爵俸禄和地租,还能饿死了?”
英国公听了,冷笑道:“你又不知道了吧?哈哈,这盐场和祭田、墓田一样,不管你子孙后代犯了什么罪,只要不在谋反等十恶之列,谁来也抄不去!按制,伯爵家许立祭田、墓田二十顷,这一千亩地除去祭祀之费还能剩几个?若将来要是出来一个不肖子孙,咱这样的人家成百上千人都喝西北风?”
谭国佐听了,一口凉气抽进去,连续打嗝。英国公捂住鼻子道:“你这混蛋,大早上的吃蒜?”
谭国佐脸红结巴道:“俺吃......吃了碗面条,能不就着蒜吗?嗨!不说这个。这等同祭田的事儿,真......真的?!”
英国公用手扇着空气,嫌弃道:“老夫诳你不成?张鲸来老夫家里送贴子的时候说了,只要这盐场不买卖,就是千秋万代的家当。你想啊,谁家脑袋被门板夹了,能把祭田卖了?除非是断了香火——不管谁当家,要卖祭田的话,同宗的不得给他撕了去?”
“你就是有几万亩地,坏了事能留下一分?再说,一千亩地的产出未必能比上一块小盐场!老夫听说好几家已经张罗把京畿的地卖了,也要弄银子买盐场。过了这个村,可没有后来的店喽!”
谭国佐听了,心说这盐场非拍下几块不可,就算远在福建,俺也认了,顶多我再转包出去,吃盐场的租银。想起这茬,又问英国公这盐场能否转包。
英国公道:“这盐场选到手,就是自家生意。产多产少都自行管理,当然可以转租。不过既然是生意,当然要交税,这税听说低得很,开始几年十五税一。若遭了灾,还可能免税。”
谭国佐听了叫道:“十五税一还不高?商税才三十税一......”
英国冷笑打断道:“那你在外地的买卖,货物通关的费用是多少?这盐场出的盐,一律贴印花,缴一次税即可行销!你算算这个账,税还高吗?”
谭国佐听了,无话可说。自家在心里算资产,看能拿出多少银子拍盐场。英国公看他算账算的两眼翻白,又嫌弃的瞅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谭国佐笑着对英国公道:“这两年皇上又是开皇厂、又是开皇店的,也不缺钱花呀?怎么把盐场都卖了呢?”
英国公又剜了他一眼,道:“怎么滴?你不乐意?”谭国佐干笑道:“那怎么能不乐意呢,咱不是好奇,问问嘛。”
英国公叹气道:“皇上当着这么大的家不容易,小小年纪要操多少心!你说银子够用?今年淮、扬又发了大水,陕西大旱,北直隶除了京师附近雨水多些,也是大旱!这银子花的淌河一般,多少都不够填窟窿的。”
谭国佐听了,又道:“那今年用这卖盐场银子赈灾,明年再有灾,皇上卖什么?卖矿山?”
英国公瞅了他一眼,心说这家伙也有点小聪明。低声道:“我请王国光来家吃饭,深谈过一次,这家伙正撺掇皇上卖矿山呢,可能还真让你说着了。”
谭国佐闻言,呼吸都粗重了。问英国公道:“要是真能成,咱留着银子买矿山多好。听说在京北的皇家铁厂今年用煤老鼻子了——要是能买个大矿,咱岂不是发了?”
英国公冷笑道:“矿山未必拍卖,就算王国光真算计成了,肯定不是这般法子,也不能如同祭田一般待遇。你要是敢赌,就留银子等着这矿山拍卖。反正老夫不敢赌——咱家已经借了六十万两银子,全用来拍盐场!”
顿了顿又道:“听王国光说,皇上见天的让银钱愁着了。今年盐场拍卖了后估摸着能撑几年。他说皇上私下里告诉他,若正式亲政了还没有钱,就要发什么海运许可证,要从南到北,大开海关,去日本、朝鲜、乃至南洋的商路,五年一次,拍卖什么‘专营权’!”
谭国佐听了,没明白“专营权”是什么意思,等英国公给解释明白了,他颤抖着声音问:“这......这还可着咱们这伙勋臣先来?”
英国公听了,微笑道:“我就说皇上和咱们勋臣最贴心贴意。王国光说,老夫要是有心,可以现在就开始买船,把水手船长先练出来,等皇上正式亲政,谁家船多,船大,谁就占便宜!”
谭国佐听了,对英国公的魄力高山仰止了。他那点家底,拍盐场都勉强,海运之事想都不敢想。他低声问道:“如此一来,江南那些家伙,不得翻天?”
英国公听了,冷笑道:“你以为戚继光练出来的兵和武学是摆设?别看皇上年纪小,这圣谟深远可不是说着好听的!到时候谁敢翻天,全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