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本人对于慕容垂肯定是颇有戒心的。
一个野心家最能够理解另一个野心家想要的是什么。
慕容垂在燕国的地位一度更高过了桓温,其实有点儿类似于桓温和司马昱的结合体,可是最终一切都如泡沫一样破碎。
可是破碎的只是燕国,而不是慕容垂的野心。
野心家的贪婪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弭的。
但桓温一直以来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很多事上他根本身不由己。
其背后的世家其实很少会有称霸一方、鲸吞天下的野心,而往往只是想着能够在司马氏仍然还是傀儡皇帝的框架下,确保自己的家族在乡土之间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和一呼百应的威望。
这或许是世家制度、忠君思想混杂在一起诞生出的矛盾和扭曲的产物,但是却又的的确确存在。
而正是在这样的思想驱使下,世家并不会介意扶持一个强大的敌人以对抗和制衡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就像是皇室也在想方设法的扶持一个世家制衡另一个世家那样。
所以就算是桓温不愿意让慕容垂坐大,世家们却不见得于此。
给予慕容垂所需的粮草,并且驱使慕容垂一样去向着对世家制度威胁最大的关中都督府发起进攻,这才符合江左世家的利益。
至于慕容垂以后是不是有可能重新占据河北,重新建立起一个鲜卑王国,那又有什么干系呢?
操控这一切的世家,远在江左,慕容垂想要打到江左,还是等下辈子吧。
河北乱不乱,世家们真的不在乎,但是关中都督府能不能从此一蹶不振,他们的确很在乎。
隗粹笑不出来了。
因为一旦慕容垂也加入到对枋头的进攻之中,隗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守得住枋头了。
“慕容垂就算是要打,也会去打邺城。”王猛看出了隗粹的担忧,慢悠悠的说道,“来到枋头之后,其就不得不听从于桓温的调遣命令,说不定就会沦为炮灰。
且桓温本人也不见得会愿意让慕容垂来,若真的打下来枋头,那么如何分配功劳,枋头归谁所有?
慕容垂是不可能臣服在桓温麾下的,他和桓温本来就是同路中人,以己度人,就算是他要投降,桓温也不可能会和收降慕容恪那样随意,说不定还会拒绝之或者想方设法伏杀之,以避免留下这般隐患。
所以和慕容垂各自负责一片区域才是最好的选择,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不需要和现在这样相互提防了。”
隗粹轻轻松了一口气,慕容垂独自出兵进攻邺城,这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邺城那边本来就严阵以待,有王坦之,还有正在悄咪咪训练水师的邓羌——大概在敌军的消息情报之中,邓羌还在枋头城呢。
但这也意味着桓温最终还是畅通无阻的抵达枋头城下,一场攻防之战必不可免。
王猛拍了拍隗粹的肩膀:
“枋头一战,本就在预料之中,指望着别人能够抵挡和拖延,并不现实,有可以,没有也无妨,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只有这样得来的才最脚踏实地,不是么?”
隗粹也释然,咧嘴笑了笑:
“刺史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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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杜英崛起于关中之后,就一直在致力于挖桓温的墙角。
从武将之中的前锋重将谢奕,到诸如朱序这种军中骨干,再到袁方平这样的新锐,的确被杜英挖走了不少,甚至就连文官也有跳槽到杜英那边去的,罗含、张湛这些都是代表,只不过文官这里大家倒不是很诧异,毕竟这些所谓的大司马府幕僚,多半都是桓温在荆州强行征召的本地有名望之人,以求能够宣扬自己的爱才之心。
因此桓温也没有指望着他们能够为了自己尽心尽力。
甚至桓温都还曾经征召谢安进入自己的幕府,完全就属于看你有才、还有潜在的威胁,就来本郡公身边老老实实待着的模式,只不过那一次征召被谢安的适时出山入朝巧妙化解了,否则说不定谢安现在还被桓温拉扯在青州不放呢。
而杜英这种持续不断的挖墙脚行为,也导致桓温军中中高层将领的缺位。
再加上荆州世家以及江左世家、皇室等等都在想方设法的蚕食桓温的这支军队,往里面安插自己人——他们也不是没有想着去分化和蚕食关中军队,奈何杜英很有先见之明的在关中军队东出函谷关的时候就在军中推动制度改革,强化都督府对军队的领导,弱化军队将领对军队的掌控,所以只是拉拢将领,并不能真的改变一支军队的归属。
可是桓温这边显然是没有资格和余力进行军队改革的,他的军队来源太过复杂,而且在之前屯驻姑孰期间以及进攻青州期间为了能够尽快占据兵力优势,形成泰山压顶之气势而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桓温一度大肆征兵、拉壮丁。
当然,这也是这个时代招募兵马最常见、也很合情合理的做法。
但自然也给了各方向内安插自己的人机会,更是导致桓温军中良莠不齐、心怀鬼胎者不知多少。
偏偏对于桓温这般虚张声势的现状,也有所察觉,所以之前在江左,朝廷面对桓温在城外屯兵,稳如泰山,而之前慕容儁面对实力快速膨胀的桓温,也一样稳如泰山——而且他也真的凭借泰山挡住了桓温,最后还是慕容虔完成了背刺,桓温才能进入济南郡。
林林总总人尽皆知的弊端都暴露出来,桓温也只能选择尽可能的把军中遴选出的精锐安排在桓家子弟的麾下,毕竟现在桓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和谋反没有什么两样了,每一个桓家子弟都清楚,桓温若是失败,那么他们也会被报复的世家和皇室吞噬干净。
当然,实际上不用桓温多强调,桓家子弟本就很享受桓温的存在为他们带来的特权,也一直在推动着桓温把桓家变成皇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是他们之所求。
而此次统带北路兵马的,正是桓温的二弟桓云,而其副手则是桓豁的次子桓秀。
桓温的几个兄弟都是从军中厮杀出来的,桓云是战将,自不用说。
而桓秀(注1)从小熟读经史,精通老庄,是桓家中为数不多文采斐然的,因此其长处也在战场谋划和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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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历史上苻坚立国北方,是东晋大敌,因为前秦国内有歌谣谁谓尔坚石打碎,所以桓豁给自己的子嗣名字中都加上了石这个字作为回应,想要让桓家成为打碎坚的那个人,桓秀因此以桓石秀知名,不过在本时空自然就没有这个典故啦。垯